第二十七章 茶席與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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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創園區“雲圖空間”坐落在城市的老工業區改造帶,紅磚外牆爬滿了枯萎的爬山虎藤蔓,透著新舊交織的獨特氣息。周一下午兩點,安可兒跟在紀嶼深身後踏入這座三層 loft 空間時,立刻被內部的構造吸引了——挑高的天花板裸露著原始鋼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廢棄鐵軌改造的綠化帶,室內則以原木、綠植和暖光營造出溫馨氛圍。
    “紀總,安小姐,歡迎歡迎!”負責人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士,自稱林總監,一身棉麻長裙配針織開衫,笑容溫婉,“我們一直很期待與頂峰創媒合作。”
    雙方簡單寒暄後,林總監帶著他們參觀空間。一層是開放式工位和咖啡區,二層是獨立辦公室和會議室,三層則是這次茶會預定使用的多功能廳——近兩百平米的開闊場地,三麵落地窗,一麵是裸露的紅磚牆,中央懸掛著幾盞紙藝吊燈。
    “這裏的優勢是氛圍,”紀嶼深在安可兒身邊低聲說,“缺點是層高太高,聲音容易散,而且三麵玻璃導致私密性不足。”
    安可兒點頭,快速在平板上記下要點。她邊聽邊觀察著空間細節:自然光在不同時段的入射角度、電源插座的分布、人員動線的可能性……腦海中已經開始勾勒茶會的場景。
    “林總監,”參觀結束後,安可兒主動開口,“如果我們要在這裏做一場四十人左右的中式茶會,您覺得最大的挑戰是什麽?”
    林總監讚賞地看了她一眼:“你很會抓重點。首先是溫度——這棟樓是老建築改造,空調係統不太均勻,靠窗位置冬天可能會冷。其次是服務動線,廚房在三樓最角落,傳菜需要穿過半個場地。”
    “如果我們把茶席布置成島台形式呢?”安可兒在平板上快速勾勒草圖,“中央設置主茶席,賓客圍坐四周,這樣既能聚焦視覺中心,又能縮短服務距離。”
    紀嶼深傾身看向她的草圖:“但會犧牲一部分座位視野。”
    “可以用高低錯落的坐席設計解決,”安可兒放大草圖細節,“靠近主茶席的用蒲團矮座,外圍用高腳凳,再外圍用站立區。不同視角,不同體驗。”
    林總監眼睛一亮:“這個想法好!我們正好有一批可調節高度的家具。”
    初步構想得到了場地方的認可。回程的車上,安可兒抓緊時間整理剛才的筆記和靈感。紀嶼深開車很穩,車廂裏隻有輕柔的背景音樂和她的鍵盤敲擊聲。
    “預算隻有校園活動的三分之一,”等紅燈時,紀嶼深突然開口,“你打算怎麽分配?”
    安可兒調出預算表:“大頭在茶葉和茶具——白領群體對品質更敏感,不能用普通物料。場地費因為合作可以打折,人力方麵我想招募茶藝專業的兼職學生,成本比職業茶藝師低,但需要提前培訓。”
    “食物部分呢?”
    “簡化。”安可兒劃掉原本設想的多款茶點,“隻做三種精品點心,但請專業師傅現做,強調‘手作’和‘時令’。另外,我們可以用AR小程序作為數字伴手禮——成本幾乎為零,但科技感能提升活動調性。”
    綠燈亮起,車子重新啟動。紀嶼深沉默了片刻,說:“思路清晰。但你想過沒有,為什麽要做這場茶會?”
    安可兒怔住:“為了拓展白領市場……”
    “那是公司的目標。”紀嶼深轉頭看了她一眼,“對參與活動的四十個白領來說,周中晚上特意趕來參加一場茶會,他們想要的是什麽?放鬆?社交?學習新知?還是單純發朋友圈的素材?”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安可兒思維的另一個層麵。她一直站在策劃者和品牌方的角度思考,卻忽略了最核心的——用戶真實的需求和體驗。
    “您是說……”
    “好的活動策劃,不是在執行任務,是在創造一種‘被需要’的體驗。”紀嶼深的語氣平靜,但每個字都重若千鈞,“想想你自己,忙碌一天後,什麽樣的活動會讓你願意參加?”
    安可兒陷入沉思。車窗外,城市街景飛速後退,她的思緒卻飄向了更深處。是啊,如果她是那個疲憊的白領,她會想要什麽呢?不是又一場變相的商務社交,不是一個需要費心學習的課堂,而是……
    “一個可以真正放鬆、感受美好的時刻。”她輕聲說,“不用社交壓力,不用學習任務,隻是單純地享受一杯好茶、一份點心、一段屬於自己的時間。”
    紀嶼深嘴角微微上揚:“現在你的策劃有靈魂了。”
    回到公司已是傍晚。安可兒沒有下班,而是將白領茶會的方案全部推倒重來。她不再思考“要展示什麽”,而是聚焦於“參與者能帶走什麽”——是十五分鍾的心靜時刻?是對茶文化的新認知?還是一張值得分享的照片?
    晚上八點,辦公區隻剩下零星幾個加班的人。安可兒正沉浸在方案中,突然聞到一陣食物香氣。抬頭,隻見紀嶼深拎著兩個紙袋站在她工位旁。
    “員工餐廳關門了,”他將一個紙袋放在她桌上,“附近新開的輕食店,試菜。”
    安可兒愣愣地看著紙袋裏的沙拉和三明治,又看向紀嶼深手裏同樣的另一份:“您也還沒吃?”
    “有個海外會議剛結束。”紀嶼深在她對麵空工位坐下,解開包裝,“方案進展如何?”
    “正在重做。”安可兒老實交代,“您下午的問題點醒了我,之前的思路太功利了。”
    兩人就在工位區簡單用餐。這大概是安可兒第一次和上司在非正式場合一起吃飯,氣氛有些微妙,但意外的並不尷尬。
    “你大學學的是市場營銷,”紀嶼深突然問,“為什麽對茶文化這麽了解?”
    安可兒放下叉子:“我外婆家在杭州,小時候常去。外婆是龍井茶農的女兒,我最初的茶道就是她教的。”她笑了笑,“後來外婆去世,老房子拆遷,那些記憶就隻剩下茶香了。所以看到這個項目時,我有種……想把那種美好傳承下去的感覺。”
    這段往事她很少對人提起,連蘇晴都不知道。說完後,安可兒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感性了?工作應該理性……”
    “感性和理性不矛盾。”紀嶼深打斷她,“好的創意需要理性的框架,也需要感性的內核。你的茶會方案之所以需要重做,不是因為不夠理性,而是缺乏那個能打動人心的感性內核。”
    他頓了頓:“現在你找到了。”
    窗外夜色漸濃,辦公區的燈光在他們周圍投下溫暖的光暈。安可兒看著紀嶼深,忽然發現他鏡片後的眼睛其實有種很溫柔的顏色,像深秋的琥珀。
    “紀總,”她鼓起勇氣問,“您為什麽會選擇這個行業呢?您父親不是希望您接手傳統產業嗎?”
    問題出口的瞬間安可兒就後悔了——這太私人了。但紀嶼深沒有回避。
    “我母親是個畫家。”他平靜地說,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區裏顯得格外清晰,“她在我十二歲時因病去世,留下的畫作裏,有一半是抽象的科技元素與傳統水墨的結合。那時候我不懂,後來才明白,她一直在尋找某種連接——過去與未來,人文與科技。”
    他喝了口水,繼續說:“我選擇這行,最初是為了完成她未盡的探索。後來發現,我自己也樂在其中。”
    安可兒靜靜聽著,心中某處被輕輕觸動。她忽然明白了紀嶼深身上那種矛盾氣質的來源——他既有理科生的嚴謹,又有藝術家的敏感;既追求數據與效率,又珍視創意與溫度。
    “您母親一定很了不起。”她輕聲說。
    紀嶼深沒有回答,但眼神柔和了一瞬。他收拾好餐盒,站起身:“不早了,回去吧。方案周五給我就行,質量比deadline重要——這話我隻說一次。”
    “謝謝紀總。”安可兒也站起來,“今天……謝謝您。”
    紀嶼深點點頭,走向電梯。安可兒收拾好東西,關掉電腦。離開公司時,她看到紀嶼深的車還停在樓下,車窗內透出微弱的光,似乎還在處理工作。
    夜色中,那輛黑色轎車像一座安靜的島嶼。安可兒站在路邊等出租車,秋風吹起她的長發和衣角。
    手機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今天降溫了,明天記得加衣服。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飯。”
    安可兒心中一暖,回複:“知道了媽媽,您和爸爸也注意身體。”
    出租車來了,她拉開車門,最後看了一眼那輛還亮著燈的車。城市夜晚的車流如光河般流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故事。
    而在這個尋常的秋夜,兩個原本平行的人生軌跡,似乎因為一杯茶、一場活動、一段對話,產生了微小的交集。
    車駛入夜色,安可兒靠在車窗上,腦海中浮現出茶會新的藍圖——那將不再僅僅是一個商業活動,而是一次真正的、有溫度的相聚。
    就像今夜這短暫而珍貴的對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