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阿禾就醒了。心裏惦記著山洞裏的“病號”，她比往常起得還早，手腳麻利地生火做飯，把家裏所剩不多的米糧搜刮了一遍，熬了一鍋濃濃的小米粥，特意多放了些紅棗。
    “紅棗補血，”她一邊看著咕嘟冒泡的粥，一邊煞有介事地點頭，“對傷口好。”
    想了想，她又把昨天王嬸給的兩個雞蛋煮熟了，一起包好。臨出門前，看著院子裏那幾棵野山梨樹，上麵還掛著幾個晚熟的、黃澄澄的果子，她踮起腳摘了兩個最飽滿的。
    “光喝粥可能膩，吃點果子爽口。”她對自己的周到十分滿意，挎著小籃子，再次踏著晨露出發了。
    山洞裏，敖淵在阿禾靠近洞口時就醒了。或者說，他本就處於一種半昏半醒的淺眠狀態。感知到那熟悉的氣息帶著清晨的涼意和……各種複雜的食物味道靠近，他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無聲地睜開。
    又是她。
    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認命的平靜，他看著她撥開藤蔓，像隻晨起覓食的小雀兒，靈巧地鑽了進來。
    “敖淵！我來看你啦！”阿禾的聲音帶著清晨特有的活力，驅散了洞內積攢了一夜的陰冷死寂。她快步走到他身邊，先是仔細看了看他傷口上那已經幹涸發黑的藥泥，又觀察了一下他的氣色——雖然龍的臉看不太出氣色，但她覺得他那雙金色的眼睛好像比昨天有神了一點？
    “傷口好像沒再流血了，”她鬆了口氣，獻寶似的舉起小籃子，“你看，我今天帶了小米紅棗粥，煮雞蛋，還有山梨！都是好東西！”
    她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好，然後端起那碗還溫熱的粥，有些犯難地看著敖淵緊閉的嘴。昨天的“喂食”慘劇還曆曆在目。
    “那個……敖淵，”她嚐試溝通，語氣帶著商量的意味，“你能自己吃東西嗎？或者……告訴我你怎麽吃東西？喝露水嗎？還是……吸收日月精華？”
    她記得老秀才的故事裏是這麽說的。
    敖淵淡漠地看著她，沒有任何表示。喝露水？吸收日月精華？那是在他神力完好、身處靈脈之地時。如今他重傷瀕死，神魂受損，連最基本的汲取天地靈氣都做不到，否則也不會淪落至此。
    這凡物，對龍的力量一無所知。
    見他不理自己，阿禾撓了撓頭。總不能又硬來吧？昨天那碗粥的代價她還記得呢。
    她眼珠轉了轉，忽然有了主意。她把粥碗放在他頭部前方不遠處的地上，然後自己拿起一個煮雞蛋，在旁邊剝開，故意發出細微的聲響，嘴裏還念叨著：“哎呀，這雞蛋真香！黃澄澄的，一看就好吃！”
    她咬了一小口，做出十分享受的表情，偷偷觀察敖淵的反應。
    敖淵：“……”
    這凡物，是在……引誘他？用這種低等的食物？
    他覺得自己的尊嚴再次受到了挑戰，幹脆閉上了眼睛，眼不見為淨。
    阿禾見這招不管用，有點泄氣。她把雞蛋吃完，又拿起一個山梨，哢嚓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四溢。
    “唔，這梨子真甜！水真多！”她一邊嚼一邊含糊地說，聲音格外響亮。
    敖淵依舊毫無反應。他甚至開始默默運轉那幾乎停滯的、微弱的神力，試圖屏蔽這凡物的噪音和……那揮之不去的食物香氣。雖然他不屑於這些凡物，但那紅棗小米粥溫熱的氣息，山梨清甜的果香，對於一個在冰冷、黑暗和痛苦中煎熬了太久的存在來說，無形中構成了一種……奇異的誘惑。
    無關食欲，更像是一種對“生機”的本能渴望。
    阿禾啃完一個梨，見敖淵還是那副“我自巋然不動”的超然模樣，徹底沒轍了。
    “好吧好吧，龍大人，您高貴，您不凡，不吃我們這些俗物。”她歎了口氣，把粥碗又往他那邊推了推，“但我放這兒了，你萬一……半夜餓了呢？墊墊肚子也好。”
    她不再強求他進食，轉而開始處理他的傷口。
    “來，該換藥了。”她拿出新采的草藥和搗藥的石具，開始忙碌起來，“昨天那個藥好像有點用，今天咱們換點新鮮的，加了點蒲公英，消炎的！”
    “砰砰砰”的搗藥聲再次在洞穴中響起。
    這一次，敖淵沒有再表現出明顯的抗拒。當阿禾用木片小心翼翼地刮掉昨天幹涸的藥泥，將新鮮清涼的草藥敷上去時，他隻是身軀微微緊繃了一下，喉嚨裏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便忍耐了下來。
    他甚至能感覺到，這凡間草藥雖然粗陋，但那點微弱的清涼之意，確實稍稍緩解了傷口邊緣那種火辣辣的灼痛感。比之前純粹依靠神力硬抗，似乎……好受那麽一點點。
    阿禾一邊敷藥，一邊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話，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回不回應。
    “敖淵，你從哪裏來的呀？天上嗎？”
    “打傷你的是誰？是不是很厲害的妖怪？”
    “你什麽時候能好起來？好了是不是就能飛了？我能看看你飛嗎？肯定特別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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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村裏老秀才說的龍跟你一樣嗎？他說龍宮都是水晶做的，是真的嗎？”
    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充滿了孩童般的好奇和對未知神話世界的向往。
    敖淵閉著眼，聽著耳邊嘰嘰喳喳的聲音。這些問題幼稚而可笑，若是平日，他連一個眼神都不會給予。但此刻，在這絕望的困境中，這充滿生機和煙火氣的絮叨，竟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進了他沉寂冰冷的心湖。
    他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但那持續不斷的、帶著關切和好奇的聲音，讓他不再感到自己是獨自在無邊黑暗中沉淪。
    換好藥，阿禾看著被她清理幹淨、重新敷上綠色草藥的傷口，滿意地點點頭。她又看了看旁邊原封不動的粥碗和雞蛋、山梨，無奈地聳聳肩。
    “東西我放這兒了，你……隨意吧。”她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我下午再來看你。得去撿柴火了，不然家裏沒得燒。”
    走到洞口，她像想起什麽似的，回頭說道：“對了，敖淵，你要是悶了，可以看看洞外，今天天氣挺好的，有太陽哦！”
    說完，她揮揮手，鑽出了山洞。
    洞裏再次安靜下來。
    陽光透過藤蔓縫隙，灑下幾道明亮的光柱，塵埃在光柱中飛舞。空氣中還殘留著小米粥的溫熱香氣和山梨的清甜。
    敖淵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那碗已經涼透的小米粥上，金色的眸子在光線下顯得深邃難測。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終於，在那陽光移動，即將離開那碗粥的時候，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姿態，微微低下了頭。
    一道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金色光芒，如同呼吸般，掃過那碗粥。
    碗裏濃稠的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失去了所有的色澤、香氣和……“生機”，變成了一碗灰撲撲、毫無靈氣的渣滓。
    而一股微乎其微的、帶著穀物氣息的溫熱能量，順著那縷金光，融入了敖淵近乎幹涸的經脈，帶來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暖意。
    他抬起頭，金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極淡的複雜。
    這凡物的食物……果然粗陋不堪，蘊含的能量對於他的神軀而言，杯水車薪。
    但……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個被阿禾咬了一口放在旁邊的山梨，梨肉上還留著清晰的牙印，汁水瑩潤。
    最終，他還是閉上了眼睛，沒有再去動那枚山梨和雞蛋。
    至少，那碗粥……不算太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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