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深海，是一天中最寂靜幽暗的時刻。連那些慣於夜間活動的發光生物，也大多收斂了光芒，蟄伏在礁石縫隙或海草叢中。
    龍宮西側，一處極其隱秘、被天然珊瑚叢和幻陣雙重遮掩的深海水道入口，泛著微弱的靈光。水道不寬，僅容數人並行，深處幽暗，不知通向何方。
    敖瑗一身銀甲，外罩墨色鬥篷，站在水道入口前。她身後，是百餘名同樣裝束、氣息沉凝、如同礁石般沉默的“鎮海衛”精銳，以及數十名負責陣法、符籙、勘測的輔助人員。所有人都斂息屏氣，與周圍黑暗的海水融為一體，唯有眼中偶爾閃過的精光，顯露出他們並非凡俗。
    沒有送行，沒有儀式。敖瑗最後看了一眼龍宮水晶宮方向模糊的輪廓，抬手，做了一個簡潔的前進手勢。
    百多道身影如同遊魚，悄無聲息地依次滑入幽暗的水道，很快便被黑暗吞沒，再無一絲聲息。隻有水道入口的幻陣靈光微微波動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
    西海的腥風血雨，即將由這支沉默的利刃拉開序幕。
    幾乎在同一時刻，龍宮東南方另一處更為偏僻、幾乎無人知曉的海底峽穀深處，一艘形如梭、通體黝黑、僅有丈許長短的奇特小舟，正靜靜懸浮。舟身線條流暢，沒有任何標識，表麵銘刻著細密的、能扭曲光線與神識探查的符文，正是龍宮特製的“潛行梭”。
    敖淵和阿禾已經登船。敖淵換上了一身深青色、樣式普通的中土修士常服，長發用木簪束起，收斂了龍威，乍一看去，隻像是一個氣質冷峻、修為不弱的年輕修士。阿禾則是一身鵝黃襦裙，外罩淡青比甲，頭發梳成簡單的雙丫髻，懷裏抱著用特製布囊包裹的心燈，腰間掛著不起眼的琉璃盞和“潮音佩”，看起來像個跟著師兄出門遊曆的俏麗小師妹。
    除了他們，潛行梭上再無他人。這艘小舟完全由靈石驅動，內置了精密的導航和隱匿法陣，預設了航線，能自主航行絕大部分路程，隻在少數關鍵節點需要敖淵手動調整。
    龜丞相親自前來送行。老丞相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慈和，但眼底深處是掩不住的擔憂。他遞給敖淵一枚特製的玉符：“陛下，這是與老臣及淩霄宗雲鶴子道長緊急聯絡的信物，注入靈力即可激發，但次數有限，需慎用。接應地點和暗號已錄入潛行梭。中土人心複雜，萬事務必小心。”
    他又看向阿禾，將一個繡著平安符紋的小香囊塞進她手裏：“娘娘，這裏麵是老臣求來的‘定神香’和幾枚‘避瘴丸’，中土地域廣闊，氣候多變，或有瘴癘之氣，帶上以防萬一。”
    “謝謝龜丞相。”阿禾接過香囊，心裏暖暖的。
    “時辰已到，陛下，娘娘，一路平安，早日歸來。”龜丞相深深一躬。
    敖淵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啟動了潛行梭。黝黑的梭身輕輕一震，表麵的符文逐一亮起又熄滅，梭體仿佛融入了周圍的海水與黑暗，悄無聲息地朝著峽穀上方、那透下極其微弱的、來自海麵之上天光的出口，緩緩滑去。
    沒有驚動任何魚蝦，沒有激起一絲異常的洋流。潛行梭如同深海中的一道幽靈影子，貼著海底複雜的地形，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龍宮海域，駛向茫茫外海。
    梭內空間不大，僅容三四人坐下，但布置得簡潔舒適。柔和的明珠光芒照亮內部，隔絕了外界的幽暗與水壓。阿禾趴在唯一的一扇小窗前——那並非真正的窗戶，而是一塊能將外界景象以特定角度和亮度投射進來的水鏡——好奇地看著外麵飛速掠過的海底景象。
    巨大的海溝，連綿的山脈，奇形怪狀的深海生物……這些都與龍宮附近精心布置過的景致不同，充滿了原始的荒涼與壯美。偶爾能看到沉船的殘骸，或是某些散發著微弱靈光的未知礦物，都讓阿禾驚歎不已。
    敖淵則坐在控製法陣前，閉目調息，同時分出一縷神識關注著航線和周圍環境。潛行梭的速度極快，且路線經過精心規劃，避開了所有已知的海族聚居區、修士活動頻繁的海域以及危險的海流漩渦，力求最大程度的隱蔽。
    最初的行程平靜無波。潛行梭如同深海的旅者，孤獨而堅定地朝著東海與中土大陸之間的廣袤海域駛去。
    阿禾看夠了窗外的風景，也漸漸感到有些無聊和疲憊。她縮回座位，抱著心燈，開始嚐試在晃動雖然很輕微）的梭內環境裏入定，熟悉心燈。蓮生也從燈焰中探出虛影，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狹小的“新家”。
    時間在寂靜的航行中流逝。餓了有龍宮準備的、能長期保存且靈氣充沛的“行軍丹”和“靈露”，渴了有甘甜的“海心泉”。敖淵偶爾會與阿禾說幾句話，或是提醒她注意即將經過的某個特殊海域比如有溫和海獸族群棲息，或是曾經發生過古怪事件的地方），讓她不至於太過沉悶。
    如此航行了約莫三日三夜。根據潛行梭的航程顯示，他們已經離開了東海龍宮的傳統勢力範圍，進入了更加空曠、也潛藏著更多未知風險的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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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午後，阿禾正嚐試著讓琉璃淨火在指尖凝聚成一個不斷旋轉的小小火環，忽然感覺潛行梭的速度似乎慢了下來，並且開始緩緩上浮。
    “我們到了嗎？”她看向敖淵。
    “接近預定匯合海域了。”敖淵睜開眼睛，操控著潛行梭，“需要上浮至淺海區域，方便與接應者聯絡。做好戒備。”
    阿禾點點頭，將心燈抱緊了些。蓮生也警惕地縮回了燈焰中。
    潛行梭如同一條靈活的大魚，悄無聲息地破開海水，向著上方那片逐漸明亮起來的區域升去。周圍的壓力逐漸減小，光線也越來越亮，甚至能看到一些快速遊過的、色彩鮮豔的淺海魚群。
    終於，潛行梭輕輕一震，停了下來。水鏡顯示，他們已經懸浮在距離海麵約百丈的清澈海水中。陽光透過海麵灑下，形成一道道晃動的光柱，美輪美奐。上方隱約能看到船隻的陰影和海鳥飛過的痕跡。
    敖淵取出龜丞相給予的聯絡玉符，注入一絲靈力。玉符亮起微光，指向某個特定方向，並傳遞出一道特殊的、約定好的神念波動。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約莫一炷香後，一艘看起來平平無奇、如同普通商船的中型帆船，緩緩駛入了這片海域，並在潛行梭上方不遠處停下。
    帆船船舷邊，探出幾個身影。為首一人，赫然是之前在碎星礁有過並肩作戰經曆的淩霄宗長老雲鶴子！他身旁還站著幾位氣息各異的修士，有男有女，看服飾並非全是淩霄宗門人，應是中土正道聯盟派出的聯合接應人員。
    雲鶴子手中持著一枚與敖淵玉符樣式相仿的信物，微微點頭示意。
    確認身份無誤，敖淵操控潛行梭，緩緩上浮至帆船下方。帆船底部悄然打開一道暗門，剛好容潛行梭進入。
    片刻後，阿禾跟在敖淵身後，踏上了帆船的甲板。腳下是堅實的木板，鼻尖聞到的不再是海水的鹹腥，而是淡淡的桐油、木料以及……屬於陸地的、混雜著草木與塵土的氣息。
    她終於，真正踏上了中土的土地——雖然還隻是在船上。
    “敖道友，阿禾姑娘，一路辛苦！”雲鶴子迎了上來，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隻是眉宇間難掩長途奔波和憂心局勢的疲憊，“貧道奉聯盟之命，在此恭候多時了。”
    他身後幾位修士也紛紛行禮，自報家門。除了淩霄宗的兩位金丹弟子，還有來自“天衍宗”的一位柳姓女修正是之前參與碎星礁之行的柳靜儀師叔輩人物）、“滄浪劍閣”的一位葉姓中年劍修葉孤帆的同門師兄），以及代表中土散修聯盟的一位姓陸的元嬰初期老者。
    陣容堪稱豪華，可見中土正道聯盟對此次龍宮使團到來的重視。
    “有勞雲鶴道友及諸位道友遠迎。”敖淵拱手還禮，語氣平靜，“東海情況，想必龜丞相已大致轉達。不知中土近來，幽冥裂穀方向可有新變？”
    提到正事，眾人神色都嚴肅起來。雲鶴子引著敖淵和阿禾進入船艙，屏退閑雜人等，隻留幾位核心接應人員。
    “情況……不容樂觀。”雲鶴子沉聲道，“自半月前各地零星幽冥事件頻發後，西北‘幽冥裂穀’周邊的異常空間波動越發劇烈。聯盟派出的數支探查小隊，皆在裂穀外圍百裏處便遭遇不明襲擊或陷入迷陣，損失不小，難以深入。更麻煩的是，裂穀中逸散出的幽冥穢氣，正在緩慢侵蝕周邊地脈，已有數個凡人村落受到影響，生靈染病，草木枯萎。”
    柳姓女修接口道：“根據天衍宗陣法大師的分析，裂穀深處，似乎有一座極其古老龐大的陣法正在被逐漸激活，其散發的空間波動，與貴方發現的‘蝕骨溶洞’古傳送陣確有相似之處，且……似乎存在某種共鳴。我們懷疑，兩邊陣法，很可能同出一源，甚至本就是一體兩麵的‘子母陣’或‘共鳴陣’。”
    子母陣？共鳴陣？敖淵和阿禾對視一眼，這無疑證實了他們的猜測——東西兩邊的幽冥之禍，是通過古老的陣法緊密聯係在一起的。
    “聯盟高層已達成共識，必須盡快深入幽冥裂穀，查明陣法核心，予以破壞或封印。”葉姓劍修聲音冷冽，“隻是裂穀凶險，內部情況不明，急需如敖道友這般精通空間之道、且身懷克製幽冥之力看向阿禾）的強力援手。龜丞相已轉達了龍宮的決議，聯盟上下，對二位道友的到來，翹首以盼。”
    陸姓散修老者也撫須道：“老朽代表散修聯盟，亦願傾力配合。隻是……裂穀之事牽涉甚廣，中土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幾位需知，除了幽冥之患，或許……還需提防些‘人禍’。”
    這話意有所指。中土地域廣博，宗門林立，利益糾葛複雜，難保沒有某些勢力或人，與幽冥有所勾結，或想趁亂牟利。
    敖淵點點頭：“多謝諸位道友坦誠相告。朕與阿禾既來，自當與聯盟同心協力，共破此局。不知我們何時可以動身前往裂穀？”
    “從此處往西北，尚有數日路程。”雲鶴子道，“我等已安排好了沿途驛站和掩護身份。為免打草驚蛇，二位道友暫且屈尊，扮作我淩霄宗遊曆歸來的弟子與家眷，隨船隊先行前往最近的修士聚集點‘萬安城’稍作休整，並與聯盟在那裏的負責人會麵，敲定最終行動方案，如何？”
    “客隨主便。”敖淵沒有異議。
    計議已定，帆船升起風帆，在碧波萬頃的海麵上，朝著西北方向，破浪而行。
    阿禾站在船舷邊，看著逐漸遠去的海平線和越來越清晰的海岸線輪廓，心中百感交集。東海龍宮已在身後，而中土這片陌生而廣闊的土地，連同那深藏於西北的幽冥裂穀，以及潛藏其後的古老陰謀，正緩緩向她揭開神秘而危險的麵紗。
    新的篇章，正式開啟。而她的手中，緊握著那盞跨越山海、注定要照亮黑暗的——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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