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青青站在內院的院門。
    看向王教頭，笑著點了點頭：“王教頭早。”
    王教頭見是她，忙收起臉上的笑意，拱手行禮：“少夫人早安。”
    商青青走上前，目光掃過他身上還未幹透的汗漬，好奇地問：“今日沒去莊子上訓練鄉民嗎？往常這個時辰，你早該過去了。”
    王教頭直起身，語氣恭敬地答道：“今日少主說要去隔壁跟幾個過去的東宮舊屬見一下麵，讓我隨行，所以耽擱了些。”
    “隔壁？”商青青眼中泛起一絲好奇，“我聽八郎提過一句，說你們在那邊安置了些人。現在約莫有多少人了？都是以前小林子父親的舊部嗎？”
    王教頭聞言，神色稍稍沉了沉，坦誠道：“少夫人有所不知，真正在隔壁落腳的人其實不算多。裏麵有故太子殿下東宮的舊屬，也有朝廷中以前支持故太子的官員，不過都是流亡到江東的，在這邊沒什麽根基，日子過得也不容易。”
    商青青聽了，心裏也泛起幾分感慨，輕聲問道：“那你們聚在一起，能商議出什麽結果來呀？畢竟眼下這局勢……”
    王教頭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眉頭也緊緊皺起：“不瞞少夫人，這些人心裏都念著舊主，尤其是如今皇上和皇後被北蠻擄走，這對咱們大周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人人都想著要報仇雪恥，可偏偏群龍無首，少主年紀還小，拿不定主意，眾人意見也不統一，商議來商議去，也沒個準數。”
    說著，他壓低聲音重重歎了口氣，語氣裏滿是無奈與沉重。
    商青青看著王教頭沉重的神色，心裏泛起一絲動容，輕聲追問道：“王教頭，聽你這話，你以前也是故太子東宮的人嗎？”
    王教頭聞言，身形微微一震，隨即鄭重拱手，聲音帶著幾分壓抑的沉痛：“實不相瞞，屬下曾任故太子東宮中郎將，追隨殿下多年。”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望向遠方，像是穿透了庭院的圍牆，看到了多年前的洛陽宮城：“當年故太子殿下被誣陷謀反，廢黜後賜死，東宮上下，從太子妃到內侍宮女，幾乎全部被牽連賜死。是東宮的左右衛率裴將軍，冒死帶著我們幾個心腹，將年幼的少主從密道救出，一路往江東逃。”
    “那一路顛沛流離，追兵就沒斷過。當今皇上當時還是新立的太子，他的幕僚為了斬草除根，派人死死追殺我們。走到淮南時，裴將軍為了掩護少主脫身，帶著少量人手引開追兵，最後……最後以身殉主了。”
    說到這裏，王教頭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竟有些哽咽，眼圈也微微泛紅，“裴將軍死後，我們帶著少主繼續逃，卻在亂軍中與少主失散，我找了整整三年，才在這裏找到他。”
    商青青靜靜地聽著，心頭也沉甸甸的。
    原本她還想著趁勢問問王教頭有沒有家室婚配，此刻見他沉浸在舊日傷痛裏，這話便再也問不出口。
    她輕輕歎了口氣，溫聲安慰道：“都過去了，吉人自有天相，你看小林子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他父母在天有靈，也該安息了。”
    王教頭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對著商青青拱手道：“也虧了少夫人當年收留少主，還認他做養子，這份深明大義，屬下一直記在心裏。”
    “別這麽說。”商青青連忙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隻是碰巧遇到他，見他可憐罷了，算不上什麽深明大義。”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忙糾正道，“對了王教頭，不，應該是王將軍才對！以前一直把你當護院稱呼，真是太失禮了。”
    王教頭忙擺手，語氣滿是謙遜，眼底卻掠過一絲悲戚：“少夫人折煞屬下了，屬下早已不是什麽將軍。如今不過是個流亡在外、苟全性命的人罷了。”
    商青青看著他落寞的神情，想起方才春桃的嬌羞，心裏悄悄泛起一絲期待。
    小心地試探著問：“那王教頭，你流落江東這些年，家小……都安置在哪裏了？”
    王教頭聞言，神情愈發落寞，緩緩搖了搖頭：“哪裏還有什麽家小。當年廢太子一案，牽連甚廣，血流成河。我們這些東宮舊屬，不願依附新太子，更不屑與皇後一黨同流合汙，隻能四處躲藏，東奔西跑，連自身安危都難保，哪還有功夫成家立業。”
    聽到王教頭說沒有成家，商青青心裏一喜。
    剛想再勸幾句，卻見王教頭神色堅定，便又放緩了語氣，溫聲道：“那如今在江東也算安定下來了，小林子也漸漸長大，正是時候考慮成家的事，也好有個人知冷知熱。”
    王教頭卻隻是淡淡一笑，拱手道：“謝少夫人美意。隻是眼下神州陸沉，大周半壁江山已落入北蠻之手，少主複仇大業未建，家國蒙羞，屬下又怎能安心談兒女情長？”
    這話讓商青青一時語塞，有些無語地看著他：“可……可現在被俘虜的皇帝，不就是當年陷害小林子父親的元凶嗎？他落到這個下場，你們不該高興嗎？怎麽反倒愁眉不展的？”
    王教頭臉色一正，語氣沉重而嚴肅：“當今皇上固然昏聵凶殘，為了皇位不擇手段，手上沾滿了東宮人的血。他可以被推翻，被正義裁決，甚至被刺客行刺，但絕不能被北蠻擄走！”
    他攥緊了拳頭，眼中滿是悲憤：“君主被俘，宗廟蒙塵，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恥辱，而是整個大周的奇恥大辱！隻要還頂著‘大周’這兩個字，就容不得外邦如此踐踏尊嚴！所以我們愁的不是他的下場，是家國的體麵，是萬千百姓的安危啊！”
    王教頭這番話，說得字字懇切，帶著滿腔的悲憤與赤誠，讓商青青一時竟無話可說。
    她望著眼前這個身形挺拔的男子，明明自己也曆經流亡之苦，卻仍將“家國體麵”刻在心頭，這份執著與忠心，讓她不由得心生敬佩。
    沉默片刻，她才輕輕點頭，語氣裏滿是感慨：“王教頭真是……忠心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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