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賀洲，寶象國。
    王宮深處的院落裏，氣氛沉悶得能擰出水來。
    豬八戒癱坐在一隻巨大的鐵籠子旁，手裏的九齒釘耙丟在一邊，嘴裏哼哼唧唧，滿是喪氣。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師父變成了老虎，那黃袍怪又打不過，這可咋整啊？”
    “沙師弟，要不……咱們還是分行李吧？你回你的流沙河，我回我的高老莊，總好過在這裏等死。”
    沙和尚扛著降妖寶杖，立在籠子另一側，麵容剛毅，一言不發。他隻是看著籠中那頭焦躁不安的猛虎，寶藍色的琉璃眼中滿是凝重。
    籠中的老虎，正是唐三藏。他此刻有口不能言，隻能在狹小的空間裏來回踱步，喉嚨裏發出陣陣低沉的咆哮，充滿了無能的狂怒與恐懼。
    就在取經團隊陷入絕望之際，一道神光從天邊急匆匆地劃過，看方向像是要越過寶象國，繼續向西而去。
    豬八戒閑得發慌，抬頭一看，立馬來了精神。
    “嘿！哪裏來的毛神，走得這麽急，投胎去啊？”
    他一個翻身爬起來，抓起釘耙，騰雲駕霧就追了上去，一把攔住了那道神光。
    “站住！給俺老豬站住！”
    神光散去，露出一個身穿官服、氣喘籲籲的山神。他本來正有急事，被人攔下，剛要發怒，定睛一看是天蓬元帥，頓時矮了半截。
    “哎呀！原來是天蓬元帥！小神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元帥在此，有何吩咐？”
    豬八戒用釘耙柄捅了捅他，不滿地哼唧：“你個山神，不在你的山上待著，火急火燎地跑來這裏做什麽？”
    那山神臉上露出一副“你還不知道嗎”的驚奇表情，連忙湊近了些，壓低了嗓門。
    “元帥，您還不知道？三界出大事了！”
    “能出什麽大事？”豬八戒撇撇嘴，“難不成玉帝老兒的小姨子跟人跑了？”
    山神被他這粗鄙之語噎了一下，趕緊擺手：“元帥慎言，慎言啊！比那事兒大多了！是地仙之祖，鎮元子大仙！”
    “鎮元子？”豬八戒一聽這名字，頓時來了興趣，“那個小氣巴拉，種人參果的牛鼻子老道？他怎麽了？他家果樹又被人推倒了？”
    “不是！”山神的聲音都變了調，帶著一股子狂熱與不可思議。
    “鎮元大仙他……他擺開了地仙之祖的全副儀仗，八龍雲車，仙樂百裏，正浩浩蕩蕩地……前往東勝神洲花果山呢！”
    豬八戒臉上的懶散和戲謔瞬間凝固了。
    他那雙小眼睛猛地瞪大，幾乎要從肥碩的臉盤上擠出來。他一把揪住山神的衣領，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
    “你……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去哪兒？！”
    “花……花果山啊！”山神被他嚇得結結巴巴，“整個三界都傳遍了！看那陣仗，不像是問罪，倒像是……像是去朝聖的！”
    豬八戒鬆開手，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腦子裏像是有幾百個雷一齊炸開。
    鎮元子？
    去花果山？
    朝聖？
    他想起了五莊觀。
    想起了那猴頭打倒人參果樹時，師父是如何念咒，自己和沙師弟是如何被捆綁吊打，狼狽不堪。
    最後，還是那猴子舔著臉，跑遍三界，求爺爺告奶奶，最後請來了觀音菩薩，才算平息了鎮元子的怒火。
    那牛鼻子老道何等高傲，何等要麵子！
    現在……
    他居然主動，擺開全副儀仗，去拜訪那個被趕出師門的孫悟空？
    豬八戒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這世界是怎麽了？
    他失魂落魄地從雲頭降下，腳步虛浮，一步三晃地走回籠子前。
    沙和尚見他臉色不對，主動開口：“二師兄，怎麽了？”
    豬八戒沒回答，隻是呆呆地看著籠子裏的老虎，又看看沙和尚，喃喃自語。
    “瘋了……都瘋了……”
    “二師兄，到底出了何事？”沙和尚追問。
    豬八戒打了個哆嗦，這才回過神來，他湊到籠子邊，對著裏麵的老虎和旁邊的沙和尚，用一種夢囈般的口吻，把剛才從山神那裏聽來的消息複述了一遍。
    “……地仙之祖，鎮元子……去花果山，拜訪大師兄了……”
    沙和尚聞言，那張向來沉穩的麵孔也出現了裂痕。他握著降妖寶杖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寶藍色的眼珠裏充滿了無法理解的困惑。
    鎮元子……拜訪大師兄？
    這怎麽可能？
    籠子裏，那頭斑斕猛虎的動作，在聽到“鎮元子”三個字時，猛地停住了。
    唐三藏的獸瞳之中，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五莊觀的一幕幕，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中閃回。
    他記得鎮元子歸來時的雷霆之怒。
    他記得孫悟空打倒果樹後的頑劣與桀驁。
    他也記得，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孫悟空曾梗著脖子，對他和鎮元子說過一句話。
    “那鎮元子，不過是俺老孫的一個故人罷了！”
    故人？
    當時自己是怎麽做的？
    自己勃然大怒，認為這妖猴死不悔改，滿口胡言，當著鎮元子的麵，毫不留情地訓斥他。
    “悟空！休得胡言！仙長乃上界大能，與世同君，豈是你能攀交的故人？還不速速賠罪！”
    那猴頭當時看了自己一眼，什麽也沒說。
    如今想來……那一眼裏，是什麽情緒？是失望？還是嘲弄？
    難道……
    難道那妖猴當初說的……是真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第一次不受控製地從唐三藏心底最深處冒了出來。
    如果孫悟空說的是真的，那他與鎮元子便是平輩論交。
    自己呢？
    自己一個凡僧，卻當著主人的麵，嗬斥他那神通廣大的“故人”賓客……
    這是何等的無禮！何等的有眼無珠！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悔意，夾雜著一絲無法言喻的心悸，如同毒蛇一般，第一次纏上了他的心髒。
    他開始懷疑。
    瘋狂地懷疑。
    自己當初在大帳之中，冷漠地念起緊箍咒，決絕地將他逐出師門的那個決定……
    是不是……
    真的錯了？
    “吼——”
    一聲充滿痛苦與迷茫的低沉咆哮，從老虎的喉嚨深處發出。
    巨大的虎軀，在鐵籠之中，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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