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賀洲，積雷山，摩雲洞。
    洞府內珠光寶氣，暖香襲人，可牛魔王卻全無半點享受的心情。
    他魁梧的身軀陷在巨大的獸皮椅中，麵前的玉石桌案上，擺著兩份請柬。
    一份，是天庭送來的蟠桃會金帖。通體由赤金鑄就，霞光流轉，上麵用仙篆寫著“平天大聖”四個大字，充滿了官方認證的威嚴與傲慢。
    另一份，是花果山送來的玉柬。萬年溫玉雕琢而成，質地細膩，觸手生溫，邊緣鑲嵌的星辰碎鑽幽幽放光。它沒有天庭金帖那般張揚，卻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厚重與尊貴。
    牛魔王左手拿著金帖，右手捏著玉柬，隻覺得兩邊都重若千鈞。
    “大王~~”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小妾玉麵狐狸款擺著腰肢，膩了上來，柔若無骨地靠在他肩上。
    “這還用得著想嗎？當然是去天庭啦！”
    她的手指劃過那張金燦燦的帖子，滿是向往。
    “那可是王母娘娘的蟠桃盛會，三界最高規格的宴席！您收到了請柬，就代表天庭承認了您‘平天大聖’的名號，以後您就是得了仙籙的正神了，多有麵子呀！”
    玉麵狐狸巧笑嫣然：“至於花果山那個……不過是個反賊窩。那孫悟空自不量力，竟敢跟天庭對著幹，遲早要被踏平。大王您何必去蹚那趟渾水呢？”
    牛魔王被她吵得心煩，卻也不好發作。
    玉麵狐狸說的話，糙是糙了點，但理不糙。
    現實就是如此。
    天庭是三界正統，是官方。跟著官方混，有編製，有地位，安安穩穩當地盤霸主，這才是最實在的。
    他牛魔王早就不是五百年前那個頭腦發熱、跟著起哄的愣頭青了。他有家有業，有積雷山這麽大的地盤，還有摩雲洞這麽個銷金窟，他得為自己的家業和前途負責。
    可他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摩挲著那塊溫潤的玉柬。
    玉柬上，沒有官樣文章，沒有繁文縟節，隻刻著一行狂放不羈的上古妖文。
    “大哥，五百年未見，兄弟備下薄酒，等你來敘舊。”
    落款，是兩個字。
    悟空。
    這簡單的幾個字，仿佛帶著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穿透了五百年的歲月，撞進了牛魔王的心裏。
    他幾乎能回憶起當年的場景。
    七個意氣風發的妖王，在花果山上對天盟誓，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笑聲震徹雲霄。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石猴，舉著酒壇，滿臉真摯地喊著“大哥”。
    那是何等的豪情，何等的快意。
    一邊是光鮮亮麗、穩賺不賠的“前途”。
    一邊是塵封已久、熱血沸騰的“過去”。
    “大王，您還在猶豫什麽呀？”玉麵狐狸見他不動，又開始撒嬌，“快決定吧，妾身還想跟著大王去天庭開開眼界呢。”
    “你懂個屁！”
    牛魔王終於忍不住了，一聲暴喝，震得整個摩雲洞嗡嗡作響。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推開膩在身上的玉麵狐狸，抓起兩份請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摩雲洞。
    玉麵狐狸被他吼得一愣，隨即委屈地癟起了嘴，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牛魔王駕著避水金睛獸，一路狂風，回到了自己的老巢，翠雲山，芭蕉洞。
    正妻鐵扇公主正在洞府內教訓幾個不聽話的侍女，見到牛魔王怒氣衝衝地回來，柳眉倒豎。
    “你還知道回來？不在你的狐狸精那裏過夜，跑我這兒來做什麽？”
    牛魔王正在煩躁的當口，也懶得跟她鬥嘴，直接將兩份請柬往石桌上一拍。
    “你自己看，拿個主意。”
    鐵扇公主狐疑地拿起兩份請柬，先是看到了天庭的金帖，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但當她看到花果山那份玉柬和上麵的落款時，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孫悟空？！”
    她“啪”的一聲將玉柬摔在桌上，一股無名火直衝頭頂。
    “他還有臉給你送請柬？你還敢接？！”
    羅刹女的脾氣一點就著，指著牛魔王的鼻子就罵了起來。
    “我兒紅孩兒被他害得多慘？被那觀音收了去做善財童子，名為得道，實為囚禁！我連見一麵都難！這筆賬我還沒跟他算，你倒好，還想跟他稱兄道弟去喝酒？”
    “牛魔王，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去花果山，我……我就跟你沒完！”
    牛魔王被她罵得頭大如鬥，煩躁地揮了揮手。
    “我這不是回來跟你商量嗎！”
    “商量？這有什麽好商量的！”鐵扇公主的態度無比堅決，“當然是去天庭！必須去！我們不僅要去，還要去得風風光光！讓三界所有人都看看，我們是天庭冊封的大聖，是名門正派！跟那隻不知死活的潑猴劃清界限！”
    她的話，又是一把重錘，砸在牛魔王的心上。
    家庭，兒子……這些都是他最大的軟肋。
    他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感覺自己被兩座大山夾在了中間，喘不過氣。
    “滾滾滾，都給我滾出去！”
    他暴躁地將鐵扇公主和所有侍女都趕出了洞府，一個人將自己關在了幽深的洞穴裏，誰也不見。
    與此同時，同樣的選擇題，也擺在了其他幾位大聖的麵前。
    北海深處，覆海大聖蛟魔王看著手中的玉柬，心思百轉。他不像牛魔王那般念舊，他看到的是機會。一個在天庭和花果山之間左右逢源、攫取最大利益的機會。
    獅駝嶺上，移山大聖獅駝王拿著玉柬，又看了看天庭的金帖，陷入了沉思。他剛剛接受了天庭“蕩魔大聖”的封號，正春風得意，這份來自“反賊”的邀請，讓他感覺很燙手。
    一時間，整個妖族，因為這兩場即將到來的宴會，被徹底撕裂。
    親近天庭，意味著安穩和正統的地位。
    力挺花果山，代表著反抗和不可預知的未來。
    無數雙眼睛，都在暗中注視著積雷山、北海、獅駝嶺……這幾位碩果僅存的上古大聖，他們的決定，將直接引領天下妖族的最終走向。
    芭蕉洞的石門緊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黑暗中，牛魔王攤開雙手，左手是金帖的冰冷，右手是玉柬的溫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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