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螻蟻。”
    這兩個字，如同九天神雷，在唐三藏的耳邊不斷回響。
    轟隆隆——
    轟隆隆——
    每一次回響，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天靈蓋上，砸得他頭暈目眩，神魂欲裂。
    螻蟻？
    他？
    他唐三藏？
    金蟬子轉世，如來佛祖欽點的取經人，西天路上的聖僧？
    竟然被人稱作……螻蟻？
    而且，還是被他曾經的徒弟，那個被他親手趕走的“潑猴”，如此輕描淡寫地定義？
    “不……不可能……”
    唐三藏喃喃自語，聲音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他想要否認，想要憤怒，想要維護自己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
    可是，當他抬起頭，看到天空中那個被萬仙拱衛，被司法天神和哪吒三太子恭敬侍立的身影時，所有的反駁都卡在了喉嚨裏。
    現實，就像是一把最鋒利的刀，正在一刀一刀地剜著他的心。
    他的眼前，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一幕幕往事。
    那些他以為早已塵封的記憶，此刻卻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每一幕，都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五行山下。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他騎著白馬，緩緩來到那座壓著齊天大聖的大山前。
    山腳下，一隻毛臉雷公嘴的猴子，正可憐巴巴地從石縫中探出頭來，眼中滿含著對自由的渴望。
    “師父！師父救我！”
    那聲音，帶著五百年來第一次見到希望的激動與顫抖。
    而他，唐三藏，就像是一個救世主般，緩緩走到那張金光閃閃的法帖前。
    “南無阿彌陀佛。”
    他輕念一聲佛號，然後，親手撕下了那張如來佛祖的封印。
    “轟——！”
    山崩地裂，石飛沙走。
    一個身影從五百年的囚禁中衝天而起，在半空中翻了十幾個筋鬥，最後穩穩地落在他的麵前。
    “多謝師父救命之恩！俺老孫願意保師父西天取經！”
    那時的孫悟空，眼中滿含著感激，滿含著對未來的憧憬。
    而他，唐三藏，心中湧起的是什麽？
    是慈悲？是憐憫？
    不。
    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是一種“我拯救了你，你應該感恩戴德”的施恩者心態。
    那時，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以為自己是這猴子的恩人，是他的主人，是他的……師父。
    可現在想來，那一刻，究竟是誰救了誰？
    觀音禪院。
    夜色如墨，寒風刺骨。
    老和尚貪圖他的錦斕袈裟，設計要將他們師徒燒死在禪房之中。
    是誰，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施展神通，借來了定風丹，護住了他的性命？
    是誰，在大火熊熊之時，衝入火海，將他背出生天？
    是孫悟空。
    是那個被他視作“孽徒”的猴子。
    可他當時想的是什麽？
    他想的是：“這潑猴，又惹禍了。”
    他想的是：“若不是他顯擺那袈裟，怎會招來這般禍端？”
    他從未想過，如果沒有孫悟空，他早就葬身火海，連骨灰都不會剩下。
    白虎嶺。
    那個讓他至今都不願回想的地方。
    白骨精三次變化，三次欺騙。
    而孫悟空，三次識破，三次出手。
    可他呢？
    他看到的，隻是孫悟空“濫殺無辜”。
    他聽到的，隻是豬八戒在耳邊的挑唆。
    “師父，大師兄又打死人了！”
    “師父，這猴子越來越凶殘了！”
    “師父，您再不管管，咱們都要被他連累！”
    於是，他念咒。
    一遍，兩遍，三遍……
    他看著孫悟空在地上痛苦翻滾，看著他抱頭慘叫，看著他眼中的不解與絕望。
    而他心中湧起的，竟然是一種扭曲的快意。
    一種“我終於製服了這個桀驁不馴的孽徒”的滿足感。
    他以為，這是師父的威嚴。
    他以為，這是懲戒凶頑的正義。
    可現在想來，那一刻的自己，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可笑？
    最後，他寫下了貶書。
    用最決絕的語氣，說出了最狠毒的話。
    “你我師徒之緣，到此為止！”
    “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再是你的師父！”
    “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那時，他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
    他以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是在維護正義。
    他以為，離了這個“孽徒”，他的取經之路會更加順暢。
    可現在呢？
    現在，他被一個小小的黃袍怪變成了老虎，囚禁在鐵籠之中，受盡屈辱。
    而他親手趕走的那個“孽徒”，卻成了連聖人都要另眼相看的存在。
    司法天神楊戩，對他恭敬有加。
    哪吒三太子，對他言聽計從。
    數萬截教仙人，對他頂禮膜拜。
    就連女媧娘娘，都認他為子！
    這是何等的諷刺？
    這是何等的打臉？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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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掌握著對方命運的聖僧。
    是那個不可或缺的取經人。
    可現在，現實給了他最響亮的一記耳光。
    原來，離了自己，這猴子一步登天，成了三界都要仰望的存在。
    而自己，沒了這猴子，連一個小小的妖怪都對付不了。
    原來，自己才是那個可笑的、有眼無珠的凡夫俗子。
    自己，才是那隻真正的“螻蟻”。
    “不……不……”
    唐三藏搖著頭，眼中湧出了渾濁的淚水。
    無盡的悔恨和自我否定，如同最毒的蛇蠍，正在一口一口地啃噬著他的道心。
    他想起了觀音菩薩的話：“此猴雖然頑劣，但心性純良，乃是你取經路上最重要的助力。”
    他想起了如來佛祖的囑托：“善待悟空，他將是你西行路上最可靠的護法。”
    可他做了什麽？
    他親手毀掉了這一切。
    他親手趕走了自己最大的依靠。
    他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師父……師父……”
    豬八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顫抖和恐懼。
    “師父，咱們……咱們怎麽辦啊？”
    怎麽辦？
    唐三藏苦笑一聲。
    還能怎麽辦？
    他再也站不住了，踉踉蹌蹌地，朝著陳凡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讓他的心更加絕望。
    他要去做什麽？
    他要去求饒？
    他要去道歉？
    他要去哀求那個被自己親手趕走的徒弟，重新收下自己這個“師父”？
    可是，他還有這個資格嗎？
    “悟……悟空……”
    他的聲音，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
    “為師……為師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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