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長安，太極殿。
    龍椅之上，李世民的麵色陰沉得如同暴雨將至的天空。
    這位依靠玄武門之變，從血與火中奪得江山的人皇，此刻心中卻充斥著一種久違的無力感。這種無力，甚至比當年麵對突厥鐵騎兵臨城下時，更加讓他感到憋悶與憤怒。
    因為他的敵人，不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兵馬，而是無形無相，卻又無孔不入的……信仰。
    “陛下，京兆尹杜楚客有本奏。”
    一名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
    李世民抬了抬眼皮，聲音聽不出喜怒：“念。”
    殿下，須發皆白的老京兆尹顫顫巍巍地出列，展開奏折，聲音中帶著一絲悲涼：
    “啟奏陛下！自西天高僧入長安，月餘以來，城中新立寺廟三百餘座，剃度為僧者數以萬計。更有甚者，百姓拋荒田地，變賣家產，盡數供奉於寺廟之中，日夜誦經，隻求來世福報……”
    “臣昨日巡視藍田縣，見良田百裏，竟多有荒蕪！問及鄉民，皆言‘今生之苦皆為業報，唯有供奉我佛，方得解脫’。長此以往，無需外敵入侵，我大唐根基，恐將自潰啊，陛下！”
    說到最後，老臣已是泣不成聲，叩首在地。
    整個太極殿，死一般的寂靜。
    房玄齡、杜如晦等一眾肱股之臣，皆是麵色凝重，眉心緊鎖。
    他們都是治世的能臣，算得出錢糧，調得了兵馬，卻算不出人心向背，更調不動那虛無縹緲的信仰！
    李世民的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緩緩敲擊著，發出“篤、篤、篤”的悶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頭。
    他的子民，正在被一群外來的和尚，教唆著放棄今生，去追逐來世。
    這哪裏是傳教？
    這是在挖他李唐王朝的牆角！是在否定他這位人皇，為天下蒼生開創盛世的全部努力！
    “嗬……”李世民喉嚨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就在這時，兵部尚書李靖出列，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另有邊關八百裏加急軍報！”
    與京兆尹的憂心忡忡不同，這位天庭降世的將領，臉上帶著一種極為古怪，混雜著震驚與不解的神情。
    “講。”
    “稟陛下！一月前，為禍我大唐隴右道邊境數十年的千年狼妖‘黑風大王’，率其麾下三千妖眾，意圖屠戮村莊。”
    李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危急時刻，一支自稱‘萬妖巡查隊’的妖族兵馬從天而降。其首領乃是一頭金翅大鵬，速度快若閃電。不過半日，便將黑風大王及其黨羽盡數剿滅，一個不留！”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妖魔，剿滅了妖魔？
    李靖沒有理會群臣的議論，繼續道：“據當地縣令上報，那‘萬妖巡查隊’軍紀嚴明，秋毫無犯。事後，更向當地百姓宣告，其乃奉‘花果山萬妖聖主’之命，巡查天下，專斬為禍人間之妖邪。並言，凡人族疆域，若有妖魔作祟，隻需心念‘花果山’之名，巡查隊便會前來相助。”
    “如今……如今隴右邊境數個州縣的百姓，非但不再懼怕妖魔，反而……反而為那‘萬妖聖主’與‘巡查隊’，立下了長生牌位，日夜香火供奉，稱其為……‘守護神’。”
    轟！
    如果說京兆尹的奏報是一盆冷水，那李靖的軍報，就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了李世民的腦門上。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
    佛門，在用“來世”的許諾，爭奪他子民的信仰。
    而那個叫“孫悟空”的妖猴，竟然在用“今生”的庇護，爭奪他子民的認可！
    一個釜底抽薪，一個另起爐灶。
    好！好一個佛門！好一個孫悟空！
    他們都當他這個人間帝王，是泥塑的擺設嗎？！
    在這片廣袤的南瞻部洲，在這大唐的疆域之內，神佛妖魔，一個個粉墨登場，演著各自的大戲，卻都想拿他的人族，當做戲台！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夾雜著被無視的屈辱，在李世民的胸中瘋狂燃燒。
    朕，是天子！
    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人皇！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這萬千子民，是朕的子民！
    就在李世民的帝王威壓幾乎要壓得整座大殿的空氣都凝固之時，一名太監總管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聲音尖利而惶恐：
    “陛……陛下！殿外有一自稱來自東勝神洲的使者求見，說……說要給陛下一個驚喜！”
    “使者？”李世民眉頭一皺，“什麽來頭？”
    “是……是一隻猴子……”太監總管都快哭了，“他說，他是奉故人之命，特來送信。”
    滿朝文武，再次嘩然。
    猴子？
    東勝神州？
    這個節骨眼上，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個名字——花果山！孫悟空！
    李世民的眼中，瞬間閃過一道精光。
    他揮了揮手：“宣。”
    片刻後，一隻穿著人類衣衫，身形瘦小，卻眼神靈動的猴妖，捧著一個玉盒，不卑不亢地走入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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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無視了周圍文武百官驚異的目光，徑直走到殿中，對著龍椅上的李世民，行了一個標準的人間作揖禮。
    “東勝神洲花果山使者，奉我家大聖之命，拜見大唐人皇。”
    它的聲音清脆，吐字清晰，絲毫沒有山野妖怪的粗鄙。
    “你家大聖，是孫悟空？”李世民聲音低沉，帶著審視。
    “正是。”猴妖抬起頭，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我家大聖說，他與陛下神交已久，今日特備薄禮一份，望陛下笑納。”
    說完，它將手中的玉盒高高舉起。
    李世民對身旁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立刻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將玉盒捧了上來。
    “你們都退下。”李世民冷冷地開口。
    “陛下！”房玄齡等人大驚，想要勸諫。
    “退下！”李世民的聲音不容置疑。
    群臣無奈，隻得懷著滿腹的憂慮與不解，緩緩退出了太極殿。
    很快，偌大的宮殿，隻剩下李世民與那隻猴妖。
    李世民打開玉盒，裏麵並非什麽奇珍異寶，隻是一封用某種金色絲線織成的絹布寫就的書信。
    他展開信，目光落在上麵。
    第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一縮。
    信上沒有一句廢話，更沒有神佛妖魔那種高高在上的說教。
    通篇，都是最務實、最冰冷、也最直指核心的帝王之言！
    “致人皇李世民陛下：”
    “佛門東渡，非為傳法，實為爭奪人族氣運。豈以‘來世’為餌，令民眾棄今生之勞作，此乃動搖國本之策。陛下坐擁萬裏江山，手握百萬雄兵，豈能任由一群不事生產之輩，以虛無之言，竊據社稷神器？”
    寥寥數語，瞬間說到了李世民的心坎裏！
    這口氣，不像是妖魔，反倒像是一位與他站在同樣高度，洞悉了問題本質的頂級謀士！
    他強壓住內心的震動，繼續往下看。
    “大唐之患，內有佛門侵蝕信仰，外有四夷虎視眈眈。歸根結底，無外乎二字：一曰‘糧’，二曰‘兵’。”
    “糧不足，則民心易亂，易為外道所惑。”
    “兵不強，則國威不振，難禦八方之敵。”
    看到這裏，李世民的手指已經微微顫抖。
    這封信的作者，對他大唐的處境，看得竟比他朝堂上的某些大臣，還要透徹！
    而接下來的內容，則讓這位鐵血帝王，再也無法保持鎮定。
    “花果山，有仙種名曰‘玉香稻’，不擇水土，一歲三熟，畝產可達三千斤。可解陛下無糧之憂。”
    “花果山，有妖兵十萬，皆悍不畏死，令行禁止。可為陛下之矛，蕩平不臣；可為陛下之盾，守護四方。不耗大唐一粒米，不占大唐一寸田。可解陛下兵事之患。”
    “佛門予陛下者，來世之畫餅。本座予陛下者，現世之江山。”
    “如何抉擇，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信的末尾，沒有署名，隻有一個火焰般燃燒的“齊天”二字印記。
    李世民合上信，閉上雙眼，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他想起了佛門高僧們那慈悲卻又傲慢的嘴臉，想起了他們口中那虛無縹緲的極樂世界。
    再看看手中這封信。
    沒有一句空話，全是實實在在的利益，是糧食，是兵馬，是能讓他這大唐江山，坐得更穩的基石！
    一邊是畫餅，一邊是實利。
    一邊是想當太上皇的“神佛”，一邊是想當合作夥伴的“妖魔”。
    他這個人間帝王，該怎麽選？
    許久，李世民緩緩睜開眼，眼中所有的猶豫與憤怒，都化作了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決斷。
    他看向那隻一直靜立在殿下的猴妖，沉聲道：
    “回去告訴你家大聖，朕，對這筆交易很感興趣。”
    “朕會派一隊使臣，前往花果山。朕想親眼看看，他所說的‘玉香稻’，和他麾下的‘妖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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