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太後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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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慈寧宮。
    太後剛用過早膳,蘇嬤嬤便進來低聲稟報:“太後,方才乾清宮的小順子來送新製的熏香,順口提了句,說是陸侍郎正在陛下那兒稟事呢,聊了有一陣子了。”
    太後聞言,眼睛微微一亮。
    陸侍郎?陸野墨?
    自那日朝會見過這位新科狀元、如今的禮部右侍郎後,她心裏便存了個念頭。
    隻是這些日子風波不斷,一直沒機會細看。今日倒巧了…
    “蘇嬤嬤,”太後放下手中的茶盞,“哀家記得庫裏是不是有罐雨前龍井?皇帝近來操勞,給他送去吧。”
    蘇嬤嬤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會意:“是呢,昨日剛到的,頂好的明前茶。老奴這就去取。”
    “不必,”太後站起身,“哀家親自送去。正好…也瞧瞧皇帝。”
    蘇嬤嬤心中暗笑,麵上卻恭敬:“那老奴陪您去。”
    主仆二人出了慈寧宮,乘著軟轎往乾清宮去。春日上午,陽光和煦,宮道兩側的花木已抽出嫩芽,生機勃勃。
    太後坐在轎中,指尖輕輕叩著扶手。陸野墨那孩子…她雖隻在朝會上遠遠見過一麵,但印象極深。容貌俊秀,氣質清雅,談吐有度,年紀輕輕就得皇帝重用,前途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他出身寒門,家族簡單,沒有那些世家大族的盤根錯節。阿願若是嫁過去,不必應付複雜的宗族關係,憑郡主的身份,定能過得舒心。
    再加上他本人才華橫溢,品性端方…
    越想,太後越覺得這樁婚事再合適不過。
    軟轎在乾清宮外停下。趙德勝早已得了通報,迎出來:“給太後請安。陛下正在西暖閣與陸侍郎議事,老奴這就去稟報…”
    “不必驚動皇帝。”太後擺手,“哀家就是送罐茶葉,坐坐就走。”
    說著,已扶著蘇嬤嬤的手往裏去。
    西暖閣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談話聲。太後示意宮人不必通報,輕輕推門而入。
    室內,蕭徹坐在禦案後,陸野墨垂手立在案前,二人正在商議什麽。聽到動靜,同時抬頭。
    “母後?”蕭徹起身。
    陸野墨忙轉身,見是太後,撩袍便跪:“臣陸野墨,參見太後,太後萬福金安。”
    “快起來。”太後笑容慈和,目光落在陸野墨身上,細細打量。
    今日陸野墨穿的是四品侍郎的緋色官袍,腰束玉帶,頭戴烏紗。許是在禦前奏對,他站姿挺拔如鬆,眉眼低垂,神態恭敬卻不卑不亢。
    近看之下,更是麵如冠玉,目若朗星,通身一股書卷清氣,端的是翩翩君子,如玉如琢。
    太後越看越滿意,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陸侍郎不必多禮。哀家就是來給皇帝送罐茶葉,沒想打擾你們議事。”
    蕭徹已走到太後身側,扶她坐下:“母後有事,讓宮人來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
    “整日在慈寧宮也悶得慌,出來走走。”太後說著,目光又飄向陸野墨,“陸侍郎這是…在稟什麽事?”
    陸野墨恭聲道:“回太後,臣在與陛下商議薑國使臣來京後的接待儀程、宴席安排等事宜。”
    “哦,這是大事。”太後點頭,語氣愈發溫和,“哀家聽說,陸侍郎在江州賑災時,很是出了些力。年紀輕輕的,不容易。”
    “太後謬讚。此乃臣分內之事,不敢居功。”陸野墨應答得體,心中卻有些詫異——太後似乎對他格外關切?
    蕭徹在一旁看著,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太後又問了些家常話:祖籍何處,家中還有何人,在京中可還習慣…陸野墨一一作答,言辭懇切,態度恭謹。
    聊了一盞茶的功夫,太後才似想起什麽:“瞧哀家,光顧著說話了,耽誤你們正事。陸侍郎快去忙吧,皇帝這兒還有事呢。”
    陸野墨如蒙大赦,行禮告退。
    待他退出去,閣內隻剩太後、蕭徹及趙德勝、蘇嬤嬤四人。
    太後端起宮人新奉的茶,抿了一口,臉上笑意漾開:“皇帝,這陸侍郎…當真是一表人才。哀家瞧著,不僅學問好,人品也端正,說話做事都妥帖。”
    蕭徹垂眸看著手中的奏折,聲音平淡:“嗯,陸野墨確是可用之才。”
    “豈止是可用之才!”太後放下茶盞,眼中滿是欣賞,“這樣的年輕人,家世清白,自身又出息,將來必是國之棟梁。哀家看啊,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比他更出色的了。”
    她頓了頓,似是無意地提道:“說起來,阿願也十六了。這婚事…總該相看起來了。前些日子那些風波,耽誤了不少時間。如今朝局穩了,也該為她打算打算。”
    蕭徹捏著奏折的手指微微收緊,麵上卻不動聲色:“母後說的是。隻是阿願還小,不必太急。”
    “怎麽不急?”太後嗔怪地看他一眼,“好男兒都是要搶的。像陸侍郎這樣的,不定多少人家盯著呢。咱們若不早些定下,被人捷足先登了,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她越說越覺得有道理,自顧自地規劃起來:“陸侍郎如今是禮部侍郎,正四品,配咱們阿願的郡主身份,倒也合適。他家中簡單,阿願嫁過去不必受氣。哀家再給她添份厚厚的嫁妝,風風光光地嫁了,小兩口和和美美的,多好…”
    “母後。”蕭徹打斷她,聲音有些沉。
    太後一愣:“怎麽?”
    蕭徹抬眼,目光深邃:“陸野墨雖好,但畢竟是外臣。他的婚事,自有他自己做主。朕與母後若強行為阿願牽線,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太後不以為然,“咱們阿願哪裏配不上他?容貌、才情、身份,樣樣出眾。他一個寒門出身的狀元郎,能尚郡主,那是他的福氣!”
    蕭徹沉默片刻,忽然對侍立一旁的趙德勝使了個眼色。
    趙德勝會意,上前一步,躬身道:“太後,老奴…老奴聽說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麽事?”太後看向他。
    趙德勝麵露為難,看了看皇帝,又看看太後,壓低聲音:“老奴也是昨日才聽說的…陸侍郎在隴西老家,還有個表妹。前些日子,陸侍郎把人接到京城來了,如今就安置在他新置的宅子裏。”
    太後臉色微微一變:“表妹?多大了?可曾婚配?”
    “約莫十五六歲,聽說…尚未許人家。”趙德勝聲音更低了,“老奴也是聽底下人嚼舌根,說是陸侍郎對這表妹頗為照顧,親自安排衣食住行,還特地請了女先生教她讀書識字…”
    太後眉頭皺了起來。
    表妹?接進京?親自照顧?還請女先生?
    這…這關係,聽起來可不一般。
    她看向蕭徹:“皇帝,這事你可知道?”
    蕭徹神色平靜:“朕略有耳聞。不過這是陸野墨的家事,朕不便過問。”
    “家事?”太後語氣有些不好了,“他一個年輕男子,接個未出閣的表妹同住,這傳出去像什麽話?若真沒什麽,為何不避嫌?”
    她越想越氣:“哀家還當他是個端方君子,沒想到…也是個不知分寸的!”
    蕭徹淡淡道:“母後,或許其中另有隱情。陸野墨父母早逝,家中隻剩些遠親,照顧表妹也是人之常情。”
    “照顧可以,接進京同住就不妥!”太後態度堅決,“這樣吧,哀家出麵,給那表妹尋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嫁了,也全了陸侍郎照顧之心。至於阿願和他的事…且再看看。”
    蕭徹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得色,麵上卻道:“母後,此事不宜強求。陸野墨是朕的肱股之臣,若因此事生了嫌隙,恐傷君臣之情。”
    “君臣之情重要,阿願的終身大事就不重要了?”太後氣得瞪他一眼,“你總是這樣,什麽都很重要,就阿願的事可以等,可以緩!好男人都要搶的,光讓阿願等著,等到什麽時候?等到人老珠黃嗎?”
    她越說越激動:“這些日子,哀家看著阿願在宮裏,看似錦衣玉食,實則孤零零的。她父母早逝,咱們不替她打算,誰替她打算?你倒好,左一個不便過問,右一個君臣之情,就是不肯為阿願的婚事上心!”
    蕭徹被她說得無言以對,隻能沉默。
    太後見他這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霍然起身:“罷了罷了,哀家老了,說話不中用了。你們君臣情深,你們朝政重要,阿願的事…哀家自己想辦法!”
    說完,拂袖而去。
    蘇嬤嬤連忙跟上,臨走前悄悄看了眼皇帝,見他神色複雜,欲言又止,終是沒敢多話,追著太後出去了。
    閣內瞬間安靜下來。
    蕭徹站在原地,望著太後離去的方向,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氣。
    趙德勝小心翼翼上前:“陛下…太後好像真的生氣了。”
    “嗯。”蕭徹坐回禦案後,揉了揉眉心。
    “陛下為何不直接告訴太後您的心意?”趙德勝壓低聲音,“若是太後知道您對郡主…”
    “還不是時候。”蕭徹打斷他,目光落在案頭那支朱筆上,“阿願還未開竅,朕若貿然表露心意,隻會嚇著她。太後那邊…更不能說。她若知道朕對阿願有心,定會千方百計阻撓,會逼得阿願退縮。”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朕要的,是她心甘情願。”
    趙德勝似懂非懂,隻得點頭:“那陸侍郎那邊…”
    “繼續派人盯著他表妹。”蕭徹眼中閃過一絲冷光,“確保她安安分分,別真生出什麽事端。”
    “老奴明白。”
    慈寧宮。
    太後氣呼呼地回來,蘇嬤嬤一路勸著,卻怎麽都勸不住。
    進了殿門,抬眼就見沈莞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正逗著雪團玩。
    春日陽光透過窗紗灑在她身上,淺碧色衫子襯得肌膚如玉。
    她手中拿著個五彩繡球,輕輕拋起,雪團便跳起來用爪子去夠,一人一貓,玩得不亦樂乎。
    許是玩得開心,她眉眼彎彎,笑容純粹,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太後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心頭那股氣惱忽然就化成了酸楚。
    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就沒個靠譜的人來疼她、護她呢?
    皇帝不著急,她這個當姑母的,能不急嗎?
    “姑母?”沈莞察覺到動靜,抬頭見太後站在那兒,忙放下繡球起身,“您回來了?臉色怎麽不太好?可是累了?”
    雪團也跟著“喵”了一聲,蹭到沈莞腳邊。
    太後走過去,拉著沈莞的手坐下,仔細端詳她的臉:“阿願…姑母問你,你可曾…可曾想過以後?”
    沈莞一愣:“以後?”
    “是啊,以後。”太後輕撫她的頭發,“你十六了,該考慮婚事了。姑母想給你尋個好人家,讓你風風光光嫁出去,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你可有…喜歡什麽樣的男子?”
    沈莞臉微微一紅,低下頭:“姑母怎麽突然問這個…”
    “怎麽能不急?”太後歎了口氣,“你父母去得早,姑母不替你操心,誰替你操心?前些日子那些事耽誤了,如今朝局穩了,也該好好為你打算了。”
    她頓了頓,試探道:“你覺得…陸侍郎如何?”
    “陸侍郎?”沈莞抬眸,眼中有一絲困惑,“您是說…陸野墨陸大人?”
    “對,就是他。”太後觀察著她的神色,“新科狀元,如今是禮部右侍郎,年輕有為,品貌俱佳。姑母今日見了他,確實是個出色的。”
    沈莞沉默片刻,輕聲道:“陸大人…確是君子。”
    太後眼睛一亮:“那你可願意…”
    “姑母,”沈莞打斷她,聲音輕柔卻堅定,“阿願的婚事,全憑姑母和陛下做主。隻是…阿願覺得,婚姻大事,終究要看緣分。若是無緣,強求也無益。”
    她抬起眼,眼中是一片澄澈的坦然:“阿願現在這樣陪著姑母,就很好。婚事…不急。”
    太後看著她平靜的臉,心中五味雜陳。
    她想起皇帝那模棱兩可的態度,想起陸野墨那個莫名其妙的“表妹”,再看著眼前乖巧懂事的沈莞,隻覺得一陣無力。
    “罷了,”太後拍拍她的手,“你既說不急,那就不急。姑母再幫你看看,總會有合適的。”
    “謝謝姑母。”沈莞靠在她肩頭,像小時候一樣。
    雪團跳上軟榻,蜷在沈莞腿邊,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太後摟著沈莞,望著窗外明媚春光,心中卻蒙上了一層陰霾。
    皇帝那邊…到底是怎麽想的?
    阿願這孩子的終身…到底該托付給誰?
    她這個做姑母的,第一次覺得,這深宮之中,有些事,竟比朝政更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