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攔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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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秀終了,儲秀宮三十五名秀女,最終隻留了十人。
    這十人皆是家世顯赫、品貌雙全的世家女。李知微自然在內,馮婉瑜也憑借家世入選,其餘八人也各有千秋。
    落選的秀女們,有人垂淚,有人不甘,卻也隻能收拾行裝,黯然離宮。
    離宮這日,天陰陰的,似要下雨。
    秀女們在儲秀宮門前集合,由內務府的太監引領,分批出宮。
    入選的十人暫留宮中,等待冊封旨意;落選的二十餘人,則帶著各自的行李,默默走向宮門。
    林清漪也在其中。
    她今日穿了身素淨的月白色襦裙,發間隻簪了支銀簪,背脊挺得筆直,神色平靜無波,仿佛落選的不是她。
    身旁幾個秀女低聲議論:
    “瞧她那樣,裝什麽清高…”
    “就是,選不上就選不上,擺這副臉色給誰看。”
    “聽說她隻是陸侍郎的表妹,父母雙亡,能參選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林清漪仿佛沒聽見,隻垂著眼,一步步往前走。
    行至禦花園附近時,前方忽然傳來太監的唱喏:“陛下駕到——”
    秀女們慌忙退至道旁,跪地垂首。
    蕭徹正從慈寧宮請安回來,身後跟著趙德勝及一眾宮人。
    他步履匆匆,目不斜視,顯然並未在意道旁跪著的這群落選秀女。
    眼見聖駕即將走過,忽然,一個身影從人群中站起。
    “皇上留步!”
    聲音清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所有人都驚呆了。
    趙德勝臉色一變,厲聲喝道:“大膽!何人敢驚擾聖駕?!”
    蕭徹腳步一頓,緩緩轉身。
    道旁,一個穿著月白衣裙的少女站在那兒,背脊挺得筆直,麵色蒼白,眼中卻閃著倔強的光。
    正是林清漪。
    她迎著皇帝審視的目光,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奴婢是落選的秀女林清漪,隴西人士,父母雙亡,家中繼母刻薄,曾欲將奴婢賣與富商為妾。奴婢走投無路,幸得表哥陸野墨接濟,才得以入京。”
    她頓了頓,聲音微哽,卻依舊清晰:“如今落選,宮門一閉,天大地大,再無奴婢容身之處。”
    她抬眸看向蕭徹,眼中泛起淚光,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聽聞宮中的皇貴妃娘娘…也是一介孤女。奴婢鬥膽,敢問陛下,皇貴妃娘娘能得陛下庇護,為何奴婢…就不能求一個安身之所?”
    這話一出,滿場死寂。
    秀女們全都驚呆了。
    有人倒吸冷氣,有人捂嘴,有人眼中閃過不屑——這林清漪,是瘋了嗎?竟敢當眾攔駕,還拿自己與皇貴妃相比?!
    趙德勝也傻眼了。
    這姑娘…膽子也太大了!
    蕭徹靜靜看著林清漪,麵上無波無瀾,眼中卻漸漸凝起寒意。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字字如冰:“你,如何與皇貴妃相比?”
    林清漪身子一顫。
    蕭徹繼續道:“皇貴妃雖是孤女,可她的父親沈壑,是為國戰死沙場的鎮國將軍。沈家滿門忠烈,兄長在北境戍邊,叔父在京營效力。她不是孤女,是功臣遺孤。”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刺向林清漪:“而你,父母雙亡,確是可憐。可你口中的繼母刻薄,欲賣你為妾…這些,與朝廷何幹?與朕何幹?”
    林清漪臉色煞白,嘴唇顫抖:“陛下…奴婢隻是…”
    “隻是什麽?”蕭徹打斷她,語氣轉冷,“隻是覺得,同為孤女,皇貴妃能得朕庇護,你也能?”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卻冷得刺骨:“林清漪,朕告訴你。若不是看在陸野墨的麵子上,你連參選的機會都沒有。你如今能站在這裏,能衣食無憂,能讀書識字,全是借了陸野墨的勢,借了‘權貴’的光。”
    他一步步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借著權貴,卻還抨擊別人走權貴路子,實屬可笑。”
    林清漪踉蹌後退一步,眼中滿是震驚與屈辱。
    “朕再問你,”蕭徹聲音更冷,“若陸野墨知曉,他接濟的表妹,心中如此‘清高’,如此不屑權貴,卻又巴巴地來參選,落選了還要攔駕求庇護…他會不會後悔,當初將你從隴西接出來?”
    這話太重了。
    重到林清漪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晃了晃,幾乎要倒下。
    蕭徹卻不再看她,轉身對趙德勝道:“送林姑娘回陸府。”
    “是…”趙德勝應下,心中暗歎。
    這姑娘,真是…
    自作聰明,自取其辱。
    蕭徹拂袖離去,再未回頭。
    秀女們跪在原地,大氣不敢出,直到聖駕遠去,才有人小聲議論:
    “天啊…陛下剛才那樣子,好嚇人…”
    “林清漪真是瘋了,竟敢攔駕…”
    “還拿自己與皇貴妃比…她配嗎?”
    林清漪站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趙德勝上前,麵無表情道:“林姑娘,請吧。”
    她閉上眼,一滴淚終於滑落。
    陸府。
    陸野墨是在傍晚時分,得知宮中發生的事的。
    趙德勝親自將人送回,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歎道:“陸侍郎,陛下說了,林姑娘心太大,往後…您好自為之。”
    陸野墨站在書房中,背對著趙德勝,久久未語。
    趙德勝離去後,他依舊站在那裏,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一動不動。
    他想起那個從隴西接來的表妹。
    初見時,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衣裳,瘦瘦小小,眼中滿是驚惶與警惕。他帶她回京,給她安排住處,請先生教她讀書識字,給她買新衣,置辦首飾…
    她起初拘謹,後來漸漸放鬆,會對他笑,會喚他“表哥”,會在燈下陪他看書,會在他晚歸時,為他留一盞燈。
    他以為…
    他們可以相依為命。
    他以為…
    她是懂他的。
    可原來…
    都是他以為。
    “清漪…”他低聲呢喃,聲音沙啞,“你何時…變成了這樣?”
    是為了入宮?是為了榮華富貴?還是…真的走投無路?
    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去問了。
    有些事,問清楚了,反而更傷。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陸忠。”他喚道。
    管家陸忠推門進來:“少爺。”
    “去庫房,取家中一半現銀。”陸野墨聲音平靜,“再備一輛馬車,兩個可靠的仆婦。”
    陸忠一愣:“少爺,這是…”
    “送表小姐去江南。”陸野墨轉過身,眼中沒有波瀾,“在江南給她買一處宅子,置些田產,夠她衣食無憂過一輩子。”
    他頓了頓,輕聲道:“這是我…最後的成全了。”
    陸忠眼眶一紅:“少爺,您…”
    “去吧。”陸野墨擺擺手,“我不去見她了。你替我告訴她…江南風光好,她會喜歡的。”
    陸忠哽咽應下:“是…”
    當夜,林清漪被送出了陸府。
    她沒有見到陸野墨。
    隻有管家陸忠,將一遝銀票和一個包裹交給她,低聲道:“表小姐,少爺讓老奴送您去江南。那兒有宅子有田產,夠您一輩子衣食無憂。少爺說…這是他對您最後的照顧了。”
    林清漪抱著包裹,站在陸府門外,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眼中終於湧出淚水。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說。
    挺直腰背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離,消失在夜色中。
    陸野墨站在書房窗前,看著馬車遠去,久久未動。
    桌上,放著一幅未完成的畫。
    畫上是隴西老家的山水,山腳下有個小小的院落,院中一棵槐樹,花開如雪。
    那是他記憶中的家。
    也是他曾經以為,可以與她分享的家。
    可惜…
    終究是奢望了。
    他提起筆,在畫旁題了四個字:
    故園難歸
    墨跡淋漓,力透紙背。
    翊坤宮。
    沈莞是在傍晚時分,聽說白日裏發生的事的。
    徐嬤嬤小心翼翼地將事情經過說了,末了輕聲道:“娘娘,那林姑娘…已被送出宮了。陛下發了好大的火,在場的人都嚇壞了。”
    沈莞坐在窗前,手中握著一卷書,卻久久未翻一頁。
    “孤女…”
    她輕聲重複著這兩個字。
    林清漪說,皇貴妃也是一介孤女。
    是啊。
    她是孤女。
    父母雙亡,無依無靠。
    可她也確實,比林清漪幸運。
    她有很多人的寵愛。
    她不是一個人。
    從來都不是。
    可為什麽…
    聽到“孤女”這兩個字,心裏還是會刺痛?
    “雲珠。”她忽然喚道。
    “娘娘?”
    “去小廚房,取些果子酒來。”
    雲珠一怔:“娘娘,您…”
    “去。”沈莞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雲珠不敢違逆,隻得去取了一壺果子酒來。
    沈莞接過酒壺,自斟自飲。
    果子酒不烈,清甜可口。可一杯接一杯,酒意還是漸漸上來。
    她靠在窗邊,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眼中泛起朦朧的水光。
    “父親…母親…”她輕聲呢喃,“阿願想你們了”
    她說著,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
    “阿願…真的…”
    蕭徹處理完政務,已是亥時。
    他想起白日裏的事,心中煩躁未消,卻又惦記著沈莞,便起身往翊坤宮去。
    到了翊坤宮,宮人卻說娘娘已歇下了。
    蕭徹皺眉:“這麽早?”
    徐嬤嬤上前,低聲道:“陛下,娘娘…傍晚時飲了些酒,這會兒怕是醉了。”
    “飲酒?”蕭徹眉頭皺得更緊,“為何飲酒?”
    徐嬤嬤猶豫片刻,將白日裏林清漪的話,以及沈莞的反應,細細說了。
    蕭徹聽完,沉默良久。
    “朕知道了。”他擺擺手,“你們都退下。”
    他獨自走進內室。
    室內隻點了一盞小燈,光線昏暗。拔步床上,沈莞側身躺著,烏發散在枕上,小臉紅撲撲的,長睫微顫,似是睡得不安穩。
    蕭徹在床邊坐下,伸手輕撫她的臉頰。
    沈莞緩緩睜開熏醉的眼,眼中水汽氤氳,看清是他,忽然笑了:“阿兄…夢裏你來啦…”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聲音軟糯帶著醉意:“阿兄…阿願不是孤女…阿願有叔父叔母,有大哥二哥,有太後阿兄…阿願很知足…隻是阿願有點想父親母親了”
    她說著,眼淚又滑下來:“阿願…真的…很知足…”
    蕭徹心頭一痛。
    他俯身,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
    “乖阿願,”他低聲哄著,“阿兄知道。阿願不是孤女,阿願有很多人疼。”
    沈莞在他懷裏蹭了蹭,像隻尋求安慰的小貓。
    蕭徹將她摟緊,一下下輕拍著她的背:“睡吧,阿兄在這兒。”
    沈莞漸漸安靜下來,呼吸平穩,似是睡著了。
    蕭徹卻沒有離開。
    他就這樣抱著她,一夜未眠。
    窗外,月色淒清。
    懷中的人兒,是他此生最想守護的珍寶。
    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她分毫。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