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全部為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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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秀結束已有五日,儲秀宮入選的十名秀女,依舊擠在兩人一間的廂房裏,等待著冊封旨意。
    最初的興奮與期待,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漸漸消磨。
    每日清晨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問宮女:“旨意下來了嗎?”得到的回答總是搖頭。
    李知微依舊沉穩,每日早起梳洗,讀書習字,仿佛並不著急。
    可貼身丫鬟卻發現,她常對著窗外發呆,手中的書許久不翻一頁。
    馮婉瑜則焦躁得多。她本就是個急性子,等了幾日便耐不住了,在房中踱來踱去:“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便是封個答應、常在,也該有個信兒啊!”
    與她同住的秀女小聲道:“馮姐姐別急,許是陛下在斟酌位份…”
    “斟酌?”馮婉瑜冷笑,“有什麽好斟酌的?李知微是丞相之女,至少該封個嬪吧?我父親是威武大將軍,再不濟也該是個貴人。其他人…”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便是封個常在、答應,也該定下來了。”
    可旨意遲遲不來。
    前朝也開始有了議論。
    這日早朝,禮部尚書周崇安出列奏道:“陛下,選秀已畢,十名秀女已在儲秀宮等候多日。不知冊封之事…”
    蕭徹坐在龍椅上,神色平靜:“周卿以為,該如何冊封?”
    周崇安躬身道:“按祖製,入選秀女當按家世、品貌、才情,分封妃、嬪、貴人、常在、答應等位。如今既已選定,理當盡快冊封,以安人心。”
    “安人心?”蕭徹挑眉,“安誰的心?”
    周崇安一怔:“自然是…秀女及其家族之心。”
    蕭徹輕笑一聲,不再言語,轉而處理其他政務。
    下朝後,幾位大臣聚在一起低聲議論: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遲遲不定冊封,莫非…有別的打算?”
    “能有什麽打算?選都選了,總不能不封吧?”
    “我聽說…儲秀宮那邊,秀女們都等急了…”
    “急有什麽用?陛下不急,咱們急也無用。”
    乾清宮,西暖閣。
    蕭徹批閱完最後一本奏折,放下朱筆,揉了揉眉心。
    趙德勝連忙奉上熱茶:“陛下歇歇吧。”
    蕭徹接過茶盞,卻不喝,隻握在手中,忽然問道:“趙德勝。”
    “老奴在。”
    “儲秀宮那十個人,”蕭徹頓了頓,“你覺得…該如何安置?”
    趙德勝心中一凜,知道陛下終於要提這事了。
    他斟酌著道:“按祖製,家世最高的李姑娘、馮姑娘,可封嬪位;其餘幾位,可封貴人、常在…”
    “嬪位?”蕭徹打斷他,“太高了。”
    趙德勝一愣:“那…貴人?”
    蕭徹沒回答,反而問:“翊坤宮和乾清宮,離得遠些的宮殿,有哪些?”
    趙德勝想了想:“啟稟陛下,離得遠些的…有長樂宮、永壽宮、景陽宮…”
    “這些宮殿,”蕭徹又問,“哪座離太後最近?”
    “景陽宮離慈寧宮最近,隻隔一道宮牆。”趙德勝答道。
    蕭徹點點頭:“那就景陽宮。”
    趙德勝會意,忙道:“老奴這就去安排。李姑娘可居景陽宮正殿,馮姑娘居東配殿,其餘幾位…”
    “不,”蕭徹淡淡道,“不是正殿,也不是配殿。”
    趙德勝疑惑:“那是…”
    “偏殿。”蕭徹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景陽宮偏殿,有十幾個房間吧?夠她們住了。”
    趙德勝徹底愣住了。
    偏殿?
    還…十幾個房間?
    “陛下…”他聲音發顫,“這…這不合適吧?那十位姑娘,可都是世家貴女…”
    “貴女?”蕭徹抬眸,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入了宮,便是朕的妃嬪。妃嬪該住哪兒,該是什麽位份,朕說了算。”
    他頓了頓,緩緩吐出兩個字:“采女。”
    趙德勝:“……”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采女?
    那是後宮位份中最低的一等,甚至比答應、常在還低!通常隻有宮女被臨幸後,才會給個采女的位份,相當於…通房丫頭!
    這十位可是正兒八經選秀進來的世家貴女啊!
    “陛下…”趙德勝艱難地開口,“采女…這…這未免太…”
    “太什麽?”蕭徹挑眉,“太高了?”
    趙德勝:“……”
    他無話可說了。
    陛下這是…瘋了吧?
    前朝那些大臣知道了,還不得鬧翻天?!
    “傳旨吧。”蕭徹擺擺手,“十名秀女,皆封采女,居景陽宮偏殿。明日便搬過去。”
    “……是。”趙德勝硬著頭皮應下,心中已經開始為那群貴女默哀。
    儲秀宮。
    旨意是在午時送到的。
    傳旨太監麵無表情地展開聖旨,尖細的聲音在寂靜的廳中回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李氏知微、馮氏婉瑜等十人,秉性柔嘉,儀態端莊,今特冊封為采女,居景陽宮偏殿。欽此——”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十名秀女跪在地上,全都傻了眼。
    采…采女?
    她們沒聽錯吧?
    李知微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她可是丞相嫡女,京城第一才女,竟然…隻封了個采女?!
    馮婉瑜更是直接呆了,跪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石化了一般。
    其餘八人也是麵色慘白,有幾個甚至身子晃了晃,幾乎要暈過去。
    傳旨太監合上聖旨,淡淡道:“各位采女,接旨吧。”
    無人應聲。
    太監皺了皺眉,提高聲音:“接旨——”
    李知微最先回過神,深吸一口氣,緩緩叩首:“妾身…領旨謝恩。”
    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馮婉瑜這才如夢初醒,咬著牙,重重叩首:“妾身領旨!”
    其餘人這才跟著磕頭,聲音零零落落,有氣無力。
    旨意傳完,太監便退下了。
    廳中,十名采女麵麵相覷,久久無言。
    終於,一個采女“哇”地哭了出來:“采女…我竟然隻是個采女…我爹是二品大員啊…”
    這一哭,仿佛打開了閘門,好幾個采女都跟著哭起來。
    李知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恢複平靜。她站起身,對眾人道:“都別哭了。既已封了采女,便是陛下的妃嬪。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馮婉瑜也站起身,冷笑道:“采女就采女,總比落選強。隻要進了宮,總有翻身的機會。”
    話雖如此,她眼中卻滿是屈辱與不甘。
    慈寧宮。
    太後聽聞旨意,先是一愣,隨即撫掌大笑。
    “采女?景陽宮偏殿?”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哀家這兒子…可真是…”
    蘇嬤嬤也忍不住笑:“陛下這是…把那些世家貴女當宮女使喚呢。”
    “何止是宮女,”太後擦擦眼角,“宮女好歹還能在各宮走動。采女…那是連名分都幾乎沒有了。”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促狹:“景陽宮離哀家這兒倒近,離乾清宮和翊坤宮…那可遠了去了。你說皇帝這是什麽心思?”
    蘇嬤嬤想了想,低聲道:“陛下這是…不想讓那些人打擾宸皇貴妃娘娘吧?”
    “不止。”太後搖頭,“他是想告訴那些人,進了宮,就得守宮裏的規矩。什麽家世背景,在皇帝眼裏,什麽都不是。”
    她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哀家這兒子,看著冷冷清清,對阿願倒是護得緊。”
    正說著,外頭宮人稟報:“太後,景陽宮的嬤嬤求見。”
    “讓她進來。”
    一個四十來歲的嬤嬤進來,恭敬行禮:“奴婢參見太後。”
    “起來吧。景陽宮那邊如何了?”
    嬤嬤躬身道:“十位采女已安置妥當。隻是…都有些情緒。”
    “情緒?”太後挑眉,“什麽情緒?”
    “李采女還算沉穩,馮采女氣得不輕,摔了茶盞。其餘幾位…有哭的,有鬧的,還有要見陛下的。”嬤嬤頓了頓,“奴婢按規矩,都攔下了。”
    太後點點頭:“做得好。告訴她們,既入了宮,就得守宮規。采女有采女的規矩,該怎麽做,你按規矩來便是。”
    “是。”嬤嬤應下,遲疑道,“隻是…采女的份例,實在微薄。一應衣食住行,都…”
    “都按規矩來。”太後淡淡道,“她們若嫌份例少,就讓家裏送銀子來。宮中不是有規矩嗎?想加菜,想添衣,想用好的胭脂水粉…都可以,拿銀子買。”
    嬤嬤會意:“奴婢明白了。”
    待嬤嬤退下,太後對蘇嬤嬤笑道:“你說,那些世家貴女,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如今進了宮,卻要為了口吃的、穿的算計銀子…這滋味,怕是不好受。”
    蘇嬤嬤也笑:“可不是嗎。這下,她們怕是沒心思爭寵了,先想著怎麽填飽肚子吧。”
    景陽宮偏殿。
    十位采女被領到各自的房間時,全都傻了眼。
    那哪裏是“殿”?分明就是一間間狹小的廂房!
    房間不過丈許見方,一床一桌一椅,再加一個簡陋的妝台,便是全部陳設。窗戶小小的,光線昏暗,牆壁也有些斑駁。
    “這…這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一個采女顫聲問。
    領路的嬤嬤麵無表情:“采女份例如此。若嫌簡陋,可自費添置。”
    “自費?”馮婉瑜瞪大眼睛,“什麽意思?”
    “宮中規矩,采女月例銀子二兩,每日飯食兩素一饅頭。若想加菜,想添衣,想用好的胭脂水粉,都可自費購買。”嬤嬤淡淡道,“一葷菜一百兩,肉湯五十兩,胭脂水粉布料…也需百兩起。”
    此話一出,眾采女全都倒吸一口氣。
    一百兩…一道菜?
    她們在家時,一百兩夠買多少東西?!
    “這…這簡直是搶錢!”一個采女忍不住道。
    嬤嬤看了她一眼:“宮中規矩如此。各位采女若嫌貴,可用份例飯食。”
    說罷,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眾采女站在各自房門前,麵麵相覷,欲哭無淚。
    李知微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走進去。
    房間狹小,陳設簡陋,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她坐在床邊,看著這方寸之地,心中湧起巨大的落差。
    她李知微,丞相嫡女,京城第一才女,竟然…淪落到住這種地方?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
    不能認輸。
    隻要還在宮中,隻要還能見到陛下…
    她總有機會的。
    翌日,各世家果然都送來了銀子。
    李府送來五千兩,馮府送來三千兩,其餘幾家也各送了一兩千兩。
    可當采女們拿著銀票去內務府“購買”飯食衣物時,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寸土寸金”。
    一道清蒸鱸魚,一百五十兩。
    一碗燕窩羹,二百兩。
    一匹普通的杭綢,三百兩。
    一盒上好的胭脂,五百兩…
    不過半日,李知微手中的五千兩便去了一半。
    她看著手中的賬單,臉色發白。
    這樣下去…
    別說爭寵了,連生存都成問題。
    其他采女也是愁雲慘布。有幾個家世稍差的,家中送來的銀子本就不多,如今更是捉襟見肘,連頓像樣的飯都吃不起。
    一時間,景陽宮偏殿愁雲慘布。
    人人都在算計著手中的銀子,想著下一頓吃什麽,下一件衣裳什麽時候添。
    爭寵?
    那太遙遠了。
    眼下,先活下來再說。
    采女入宮第七日,蕭徹依舊哪都沒去。
    前朝大臣們急得團團轉,卻又不敢再提——陛下連采女都封了,還能說什麽?
    翊坤宮內,沈莞正抱著雪團看書。
    徐嬤嬤輕聲稟報:“娘娘,采女們入宮七日了,陛下一次都沒去過景陽宮。”
    沈莞“嗯”了一聲,繼續看書。
    徐嬤嬤遲疑道:“娘娘…可要去勸勸陛下?畢竟那些采女…”
    “勸什麽?”沈莞抬眸,“陛下自有打算。”
    她頓了頓,放下書,對雲珠道:“去請高公公來,就說本宮請陛下晚膳時分過來用膳。”
    雲珠應下,匆匆去了。
    徐嬤嬤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娘娘這是…”
    沈莞笑了笑,沒說話。
    乾清宮。
    蕭徹正批閱奏折,高順進來稟報:“陛下,翊坤宮雲珠姑娘來傳話,說宸皇貴妃娘娘請陛下晚膳時分過去用膳。”
    蕭徹手中朱筆一頓,眼中閃過喜色。
    阿願請他過去?
    她…想他了?
    還是…想通了?
    “知道了。”他聲音平靜,可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
    高順退下後,蕭徹放下奏折,起身走到內室。
    “趙德勝。”
    “老奴在。”
    “給朕更衣。”蕭徹看著鏡中的自己,“要…好看些的。”
    趙德勝會意,連忙取來幾套常服,一套套試給皇帝看。
    玄色太沉,墨藍太暗,月白太素…
    最後選了一套寶藍色織金雲紋錦袍,襯得皇帝身姿挺拔,貴氣逼人。
    蕭徹對鏡照了照,滿意地點點頭。
    又讓趙德勝重新梳了頭,戴了玉冠。
    一切收拾妥當,他才往翊坤宮去。
    一路上,心中滿是期待。
    阿願主動請他…
    是不是…終於想明白了?
    翊坤宮。
    晚膳備得豐盛,都是蕭徹愛吃的菜。
    沈莞今日穿了身淺紫色繡玉蘭的襦裙,發間簪了支紫玉步搖,妝容清淡,卻美得驚心動魄。
    蕭徹進來時,見她這副模樣,心頭一動。
    “阿願。”他走到她身邊,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沈莞臉微紅,卻沒抽回手,隻輕聲道:“阿兄來了,坐吧。”
    用膳時,二人一如往常。
    蕭徹為她夾菜,她為他盛湯,溫馨融洽。
    直到膳畢,宮人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沈莞捧著茶盞,垂眸片刻,忽然抬眼看蕭徹,眼中清澈:“阿兄,阿願…有件事想求阿兄。”
    蕭徹心頭一跳:“什麽事?”
    沈莞抿了抿唇,聲音嬌軟:“入宮的采女們…阿願聽說,她們每日隻有兩素一饅頭,太可憐了。阿兄能否…給她們一個月安排一兩頓肉食?”
    蕭徹:“……”
    他等了半天,就等來這個?
    “就這?”他有些不敢置信。
    沈莞睜著大眼睛看他,眼中滿是懇求:“行不行?”
    蕭徹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他放下茶盞,正色道:“阿願,她們吃不飽,才不會想著鬥。你也不希望被欺負吧?”
    沈莞想了想,搖了搖頭:“不要。”
    蕭徹無奈,揉了揉眉心。
    也罷。
    她心軟,是好事。
    “好,阿兄答應你。”他溫聲道,“每月月底最後一天給她們加一道葷菜。”
    沈莞展顏一笑:“謝謝阿兄。”
    她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像月牙兒,甜得人心都化了。
    蕭徹看著她,心中柔軟一片,忽然道:“阿願,如今新人入宮,朕若總不來你這兒,唯恐旁人覺得你失寵了。今晚…朕還是留宿吧。”
    沈莞一怔,隨即想到確實如此,點了點頭:“嗯。”
    蕭徹心中一喜,正要說什麽,趙德勝忽然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您的腰這幾日批閱奏折勞累,太醫囑咐要好好休養,可不能累著。”
    蕭徹:“……”
    沈莞聞言,關切地看向蕭徹:“阿兄腰不舒服?”
    她想了想,臉微紅,小聲道:“那…那阿兄今晚,也睡床吧。”
    蕭徹心頭猛跳。
    沈莞低著頭,聲音更小:“阿兄的腰重要…我們用兩床被子就好了。”
    蕭徹看著她羞紅的側臉,喉結滾動。
    良久,他才聽見自己說:“…好。”
    趙德勝垂首站在一旁,心中暗笑。
    陛下啊陛下…
    老奴隻能幫您到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