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翎芊的淡青紗帷帽垂著，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頜。跟著阿禾穿過抄手遊廊時，簷下的銅鈴被風輕輕撞響，叮咚聲裏，能瞧見廊邊栽著的玉蘭開得正好，花瓣上還沾著晨露——張府果然是大戶，連角落的景致都透著講究。她腳步輕緩，指尖悄悄攥著袖中的舊木牌，沒多瞧四周，隻跟著阿禾往暖房方向走。
    快到暖房時，她停住腳，側頭對身後的毛小川道：“你在外麵等著，別亂走。”
    毛小川穿著粗布道袍，站在廊下瞧著院裏的假山，聞言立刻直起腰：“哎！師傅放心，我就在這兒候著！”話雖這麽說，眼睛卻忍不住往暖房的方向瞟——那暖房蓋得精巧，玻璃天窗透著光，隱約能看見裏麵擺著不少花草，想來張小姐就在裏頭。
    阿禾連忙道：“毛小師傅跟我來，我給您尋間僻靜客房歇腳，省得被旁人撞見。”她引著毛小川往東側耳房走，那客房挨著下人房，平時少有人來，推門進去，屋裏擺著張舊木桌，兩把椅子，倒也算幹淨。“毛小師傅您在這兒坐會兒，我去去就回。”
    毛小川點點頭，剛坐下又想起什麽，扯住阿禾的袖子小聲問：“我師傅那兒……不會出岔子吧？”
    “放心，”阿禾頓了頓眼裏帶著點篤定，“小姐心善，小翠姑娘也疼小姐，我好好說，準沒事。”說完才輕手輕腳退出去，轉身往暖房旁的耳房去——小翠這會兒該在那兒給小姐沏茶。
    耳房裏，小翠正蹲在炭盆邊煨著茶，見阿禾進來，抬眼笑道：“你剛跑哪兒去了？小姐還問起你呢。”她手裏捏著茶荷，裏麵的碧螺春透著清香，是小姐素日愛喝的。
    阿禾往門口瞧了瞧，見沒人，才湊過去，聲音壓得極低：“小翠姐，我跟你說個事——我遠房有個表姐，前幾年跟著個老大夫學過調理身子的法子，懂些草藥配伍。知道咱們小姐近來總睡不安穩，特意從鄉下趕來，想給小姐瞧瞧，看能不能尋個安神的方子。”
    小翠愣了愣，手裏的茶盒頓了頓：“表姐？怎麽從沒聽你提過？老爺夫人不待見這些外鄉來的，若是被知道了……”
    “我知道分寸，”阿禾連忙道，“沒敢聲張，就帶她在暖房外等著。她也不說別的，就給小姐把把脈，說幾句調理的話，成不成全憑小姐。你想啊，小姐這幾日夜裏總咳，安神湯喝了也沒用，讓她試試又何妨？萬一真有用呢？”
    她拉著小翠的手，眼裏滿是懇切：“我跟她打小認識，她不是那糊弄人的。就當是我求你，幫我通傳一聲？隻說有個懂調理的遠親，想給小姐問安，成嗎？”
    小翠望著阿禾，懷疑的看著阿禾，卻也沒在說什麽隻是回道：“成吧。我去跟小姐說說，你在這兒等著，別讓人看見。”說著端起煨好的茶，輕手輕腳往暖房去了。
    阿禾站在原地，手心裏沁出點汗——隻盼著小姐願意見，也盼著毛小師傅在客房裏別坐不住亂跑才好。
    沒等阿禾在耳房外站多久，就見小翠掀著暖房的簾子出來，衝她使了個眼色，又往西側客房的方向努了努嘴，壓低聲音道：“小姐願意見，讓你那位表姐過去呢，就在西客房等。”
    阿禾心裏的石頭“咚”地落了地，臉上瞬間綻開笑，忙點頭：“哎！謝小翠姐！”轉身就往廊下跑，卻未看見小翠眼底的晦暗不明……
    阿禾見蘇翎芊還站在玉蘭樹旁，帷帽的紗麵被風輕輕吹起，她幾步迎上去，壓著聲音道：“蘇大師，成了！小姐在西客房等您呢！”
    蘇翎芊輕輕頷首，跟著阿禾往西側走時，忽然停住腳，側頭對她道：“兩個時辰後，你去尋毛小川，讓他來尋我。”
    阿禾愣了愣——剛讓毛小師傅在客房等著，怎麽還要特意叫他來？但瞧蘇翎芊的神色認真，想起她先前能掐會算的本事，定是有道理的，便沒多問，隻點頭應道：“哎！我記著了，兩個時辰後準去叫他。”
    穿過月洞門，西客房的門虛掩著。阿禾輕輕推開門，側身讓蘇翎芊進去，自己則守在門外，沒敢多進。
    屋裏燃著淡淡的蘭花香，窗邊擺著張梨花木桌，桌旁坐著個穿月白襦裙的姑娘，發間隻簪了支素銀簪，臉色雖有些蒼白，眉眼卻溫和得很。蘇翎芊掀了掀帷帽的紗麵，看清那張臉時，心裏便認了——正是那日在鎮外林子布施的姑娘
    張小姐見人進來，先站起身，目光落在蘇翎芊身上——雖隔著紗麵，卻瞧得出她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透著種沉靜的氣度，不似尋常鄉野婦人，便溫和地笑了笑：“是阿禾的表姐吧？快坐。”
    她引著蘇翎芊到桌邊坐下，親手倒了杯茶推過去，聲音輕緩：“阿禾說你懂些調理身子的法子？我近來確實睡得不安穩，夜裏總醒，也勞你特意跑一趟。”
    蘇翎芊沒急著說話，先端起茶杯，指尖輕輕貼著杯壁，感受著茶水的溫度，才緩緩道：“舉手之勞。小姐心善，常去鎮外布施？”
    張小姐愣了愣，隨即點頭笑道：“不過是些米糧舊衣，算不得什麽。倒是姐姐看著麵生，不像這鎮上的人？”
    “我自南邊來，暫歇鎮上。”蘇翎芊淡淡應著，目光掃過桌上的蘭花盆栽——花盆裏的土是新換的，花葉卻有些發蔫，像是缺了生氣，她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小姐近來除了睡不安穩，是不是還總覺得心口發悶，傍晚時尤其厲害？”
    張小姐眼裏閃過驚訝，連忙點頭：“是呢！你怎麽知道？前幾日傍晚在暖房侍弄蘭花，忽然就悶得喘不上氣，嚇了丫鬟們一跳。”
    蘇翎芊沒答，隻抬眼看向她：“我可否給小姐把把脈？”
    張小姐雖有些猶豫，但瞧她神色坦誠，又說中了自己的不適，便伸出手腕，輕聲道：“勞煩姐姐了。”
    蘇翎芊指尖搭上她的脈，閉目凝神片刻，再睜眼時，眼底沉了沉——果然，脈象虛浮，且有股陰寒之氣纏著，和那日在林子裏瞧見的黑氣對上了。她收回手，剛想開口，就聽門外傳來阿禾輕咳的聲音——是怕裏頭說話被旁人聽見，特意在外頭守著動靜呢。
    張小姐見狀，便對蘇翎芊道：“這屋裏安靜，姐姐若有話說，不妨直說。”她雖不知眼前人究竟懂些什麽，卻莫名覺得可信，連帶著語氣都親近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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