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的油脂還在火上滋滋作響，蘇翎芊剛用銀匕割下一塊帶筋的肉，耳尖忽然捕捉到異樣的聲響。那聲音極輕，像幼獸在嗚咽，又混著狼嚎特有的尖利，被風撕得碎碎的，貼著地麵往火堆這邊飄，鑽進人耳朵裏時，帶著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時鏡知捏著木簽的手猛地一頓。他抬眼望向聲音來處，玄色衣袍在夜風裏繃出利落的線條，方才還帶著暖意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像淬了冰的劍刃，直直刺向那片黑沉沉的灌木叢。
    “簌簌 ——”
    灌木叢的動靜比剛才更明顯了。不是風刮枝葉的輕響，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挪動，帶著刻意壓低的喘息，枝椏被蹭得左右搖晃，影影綽綽的輪廓在火光裏忽明忽暗，辨不出是人是獸。
    “嘩啦” 一聲，灌木叢被從內撥開，枝椏彈起時帶落幾片枯葉。鑽出的人影佝僂著，青布長衫洗得發白，領口洇著塊深褐汙漬，倒真像個落魄書生。隻是那身骨太單薄，背著的竹筐卻沉得壓彎了肩。他半邊臉隱在陰影裏，隻看得見下頜繃得死緊，嘴唇白得像霜打後的紙，剛邁出兩步便踉蹌了一下，扶住鬆樹時，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兩位小兄弟……” 他喘著氣開口，聲音虛浮得像踩在雲裏，“在下是遊學的書生，夜路迷了方向，見此處有火光，鬥膽來借宿一晚。” 說話時抬手抹臉，指縫漏出的眼睛飛快掃過火堆，在蘇翎芊素衫上頓了瞬，又慌忙落回時鏡知身上，帶著怯生生的懇求。
    蘇翎芊忽然停了動作。銀匕輕輕擱在膝頭，她沒抬頭，指尖卻在袖中悄悄蜷起 。
    時鏡知的視線掠過書生腳下的布鞋。鞋底磨穿了洞，腳趾凍得通紅，鞋幫內側卻沾著些暗紅的黏液，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絕非山路該有的痕跡。
    “請自便。” 他往火堆裏添了塊鬆柴，火星竄起的刹那，照亮了書生的半張臉。那臉色白如浸紙，顴骨卻浮著不正常的潮紅，眼底蒙著層水汽，像是強撐著什麽。
    書生如蒙大赦，佝僂著往火堆挪了三步，卻在離兩人三尺外停下，將竹筐往身側緊了緊。他攏手嗬氣時，袖口滑落，腕間赫然有道新鮮爪痕，邊緣泛著黑紫，絕非樹枝能劃出來的。
    火堆的火星子劈啪跳著，落在書生青布長衫的下擺上，燙出個小小的焦痕。他卻像沒察覺。
    攏手嗬氣的動作停了，他慌忙去扯滑落的袖口，想遮住腕間的爪痕。可那道傷太紮眼 —— 五道長而深的血槽，邊緣凝著黑紫色的痂，像被什麽東西用利爪狠狠剜過，血漬浸透了粗布，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暗光。尋常野獸的爪痕哪會是這般模樣？倒像是沾了毒的妖爪，連皮肉都被蝕得發烏。
    蘇翎芊的目光在那道爪痕上頓了瞬，又掃過他緊攥竹筐的手。那手骨節突出，指腹結著厚繭，卻在指尖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虎口處還沾著點暗紅的黏液，湊近了聞，隱約有股腥甜，絕非山間草木的氣息。
    時鏡知按在劍柄上的手悄然收緊，玄色袖袍下的指節泛白。他瞥向書生身後的灌木叢，方才狼嚎的餘音似乎還纏在枝椏間，此刻聽著對方刻意放輕的呼吸聲，隻覺得那呼吸裏混著點獸類的喘息，粗重得像風箱。
    書生終於把袖口扯上去些，遮住了大半爪痕，卻露出腕骨處凸起的青筋，像蚯蚓似的纏在皮肉下，隨著呼吸突突地跳。他抬眼時，目光撞進蘇翎芊清亮的眼裏，那眼神裏沒什麽溫度，倒像是在審視一件可疑物事，驚得他猛地低下頭，喉間滾出半聲含糊的咳嗽。
    蘇翎芊往後微仰時，月光恰好從鬆枝的縫隙裏漏下來，斜斜切過那書生的後頸。一道長長的傷口橫亙在衣領邊緣，皮肉外翻著，黑得像浸了墨的棉絮，連凝結的血痂都泛著青紫色，在月色下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 尋常刀劍傷或是野獸爪痕，斷不會是這般被妖氣蝕透的模樣。
    她指尖在袖中輕輕勾了勾，心裏已有了數。這 “書生”，皮囊下藏著的絕非人骨。
    火堆的火星子 “劈啪” 炸開，映得那書生的臉忽明忽暗。他的目光黏在蘇翎芊臉上，像餓狼盯著羔羊，喉結滾得厲害，舌尖甚至悄悄舔過下唇，帶著股毫不掩飾的貪婪。可這目光撞進蘇翎芊眼裏時，卻像撞上了淬了冰的刀鋒 —— 她的眼神平靜無波，深處卻藏著淩然的冷意，仿佛早已將他的底細看穿。
    書生猛地一縮脖子，像被針紮了似的，慌忙低下頭去，手指死死絞著袖口，連呼吸都放輕了，方才那點貪念被驚得煙消雲散。
    時鏡知按在膝頭的手早已重新握住劍柄，玄色的劍鞘在火光下泛著冷光。他瞥見書生耳後悄悄冒出來的灰黑色絨毛，又看了眼蘇翎芊投來的眼神 —— 她往左側的林子方向極輕地偏了偏下巴，意思是暗示他先離開此處。
    “我去林中找點東西，片刻就回。” 時鏡知接收到暗示便緩緩起身，動作自然得像隻是尋常起身，玄色衣袍掃過地麵的枯枝，發出細碎的聲響。他說話時目光平視前方，沒再看那書生，腳步不疾不徐地往林子深處走，劍穗在風裏輕輕晃著，銀鈴般的輕響漸漸遠了。
    那書生垂著的眼睫猛地顫了顫，藏在袖中的手悄然蜷成了爪形，指甲在粗布下暗暗長了半寸，泛著灰黑的光。他聽見時鏡知的腳步聲徹底隱進林葉的沙沙聲裏，唇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露出半顆尖尖的牙，又飛快用手背掩住，隻低低地應了聲 “好”，聲音裏卻藏著按捺不住的雀躍。
    火堆的暖光淌在蘇翎芊頸間，把那截露在素衫外的皮肉照得像上好的羊脂玉。書生的目光像浸了蜜的鉤子，黏在她的側臉、手腕、甚至發梢，喉間 “咕嚕” 一聲，吞口水的動靜在寂靜的山坳裏格外清晰。
    他盯著她耳後那點絨毛被火光染成金的，盯著她捏著木柴的指尖泛著粉，連呼吸都粗重起來，帶著股野獸特有的腥氣。先前被蘇翎芊眼神壓下去的貪念，此刻像野草瘋長 —— 這皮肉看著就嫩，掐一把怕是能滴出水來，血定是甜的，比山裏任何活物都要鮮。
    “小兄弟生得真好……” 他啞著嗓子開口，聲音裏裹著刻意壓下去的喘息，像餓狼在舔獠牙。說著手往袖裏縮了縮，指尖卻悄悄探出半寸，指甲不知何時變得又尖又黑，泛著妖氣蝕過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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