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踏著滿地枯敗的落葉往林外走，身後荒宅坍塌的悶響混著夜風傳來，像誰在暗處歎了口氣。月光從鬆枝的縫隙裏漏下來，在地上織出斑駁的銀網，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交疊著往前挪。
    時鏡顏攥著哥哥的衣袖，指節都泛了白。方才在花樓裏嚇破的膽還沒完全歸位，可心裏卻像揣了隻亂撞的小鹿，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她偷偷抬眼，望向前頭蘇翎芊的背影 —— 月白錦袍的下擺掃過帶露的草葉，動作從容得像在庭院裏散步，全然不像剛跟老妖拚過命的樣子。
    先前她總覺得，哥哥的劍法已是天下第一，捉妖時劍光霍霍，從沒有搞不定的妖物。可今晚親眼瞧見蘇翎芊指尖金光乍起，符咒翻飛間便滅了滿樓活屍，甚至抱著她從三樓躍下時，那手臂穩得像塊磐石，她才突然明白，原來山外真有山。
    尤其是方才被蘇翎芊攔腰抱起的瞬間，她鼻尖蹭到對方衣襟上淡淡的鬆木香，不同於哥哥身上的劍穗味，清清爽爽的，竟讓她忘了害怕，隻記得對方垂眸看她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影子。想到這裏，時鏡顏猛地低下頭，耳根燙得能煎雞蛋，連帶著脖頸都泛起粉紅。
    她偷偷抬眼，又飛快垂下，目光黏在蘇翎芊的背影上挪不開。這人明明穿著花哨的錦袍，卻半點不見輕浮，連走路的姿態都透著股說不出的穩妥。方才揮符斬妖時的淩厲，護著她退開時的冷靜，甚至遞給她一個安撫眼神時的溫和…… 時鏡顏的心跳又亂了幾分，偷偷從袖袋裏摸出塊帕子，按了按發燙的臉頰。
    “阿顏，冷不冷？” 時鏡知察覺到妹妹的小動作，伸手替她攏了攏衣襟，眼角餘光瞥見她偷瞄蘇翎芊的樣子，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 自家妹妹從小跟在他身後，還是頭回對別的 “男子” 這般上心。
    時鏡顏被哥哥戳破心思，臉更紅了，忙搖頭：“不、不冷。” 說著往哥哥身後縮了縮，卻忍不住又探出頭，望向前方。月光恰好落在蘇翎芊的側臉，勾勒出利落的下頜線，星目在夜色裏亮得像浸了光，正望著遠處的山路，不知在想些什麽。
    時鏡顏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像落了兩顆星星。她攥著衣袖，在心裏悄悄想：蘇公子真厲害，比話本裏寫的少年英雄還要厲害。
    夜風穿過鬆林，帶起一陣輕響。時鏡知看著妹妹這副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也悄悄鬆了口氣 —— 至少，她現在不怕了。隻是不知，這位蘇兄…… 到底是何方神聖。
    而蘇翎芊走在最前，指尖摩挲著折扇，心裏想的卻是那團帶走狐母的黑霧。那妖氣陰冷刺骨，絕非狐母這等小妖能駕馭，十有八九與奎狼山深處的妖王有關。看來，這場風波，遠沒結束。
    鎮口的燈籠串成了火龍，暖黃的光淌過青石板路，把三人的影子泡得軟軟的。時鏡知熟門熟路拐進最大的客棧，掌櫃見他掏出沉甸甸的銀錠，眼睛亮得像兩盞燈，忙引著上了二樓最闊氣的套房 —— 雕花木窗敞著，能聞見樓下餛飩攤的香氣，牆角的銅爐燃著銀絲炭，暖意裹得人骨頭都鬆了。
    桌上很快擺滿了菜：醬色的紅燒肘子顫巍巍臥在白瓷盤裏，水晶蝦餃透著粉，還有碗撒了蔥花的酸湯麵，熱氣騰騰地冒白煙。時鏡知先給時鏡顏推過去一碗，又給蘇翎芊斟了杯熱茶，這才沉下臉，筷子在盤沿輕輕敲了敲。
    “說吧，” 他看著妹妹，語氣裏帶著點後怕的沉，“什麽時候從家裏溜出來的？還敢往那荒林裏鑽，知不知道那樓裏……”
    時鏡顏正咬著蝦餃，聞言把臉埋進碗裏，聲音含混不清：“就、就半月前嘛。” 她用筷子戳著碗底，小幅度晃了晃身子，拽住時鏡知的袖子輕輕搖，“爹爹說你在這附近曆練，我想著給你個驚喜嘛…… 誰知道剛到林子邊，就遇上個穿綠裙的姐姐，說‘醉春樓’有好酒好菜，還能找著你，我才跟著去的。”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腮幫子鼓得像含著顆桃：“那廝根本就是妖邪！笑盈盈的，指的路卻是陷阱！若不是蘇公子……” 她偷瞄了眼蘇翎芊，聲音低了些，“我、我怕是……”
    時鏡知的臉色緩了緩，終究沒舍得真動氣，隻歎了口氣：“下次再這般莽撞，看我不告訴你爹爹。” 他給妹妹夾了塊肘子，“多吃點，瞧你嚇掉的魂，得用肉補回來。”
    時鏡顏立刻眉開眼笑，剛要夾起肘子，卻見蘇翎芊放下了茶杯，指尖在杯沿劃了半圈。
    “時姑娘也是擔心兄長，” 蘇翎芊的聲音像爐上溫著的茶，不燙卻熨帖，“隻是那引路的妖邪，怕不是偶然出現。” 她抬眼看向時鏡知，“先前狐母被黑霧卷走時，那聲音提過‘盤棋’，這鎮上的妖物，或許隻是顆棋子。”
    時鏡顏的注意力果然被引了過去，忘了撒嬌，睜大眼睛：“棋子？那背後還有大妖怪？”
    “不好說。” 蘇翎芊夾了一筷子青菜，“但你能平安遇上我們，也算僥幸。往後再出門，先跟家人知會一聲，也省得你兄長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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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話時沒帶半分嚴厲，可時鏡顏卻乖乖坐直了，點點頭 “嗯” 了一聲，還把時鏡知剛夾給她的肘子，又往蘇翎芊盤裏撥了半塊，小聲道：“蘇公子你吃，這個補身子的。”
    時鏡知瞧著妹妹這副模樣，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先前在荒宅裏，這丫頭還嚇得縮在靈力罩裏哭，這會兒對著蘇翎芊，倒像是見了先生的學生，乖得不像話。
    蘇翎芊看著盤裏的肘子，眼底漾開點淺淡的笑意，夾起來咬了一小口：“味道不錯。”
    窗外的風卷著燈籠晃了晃，把暖光投在三人臉上。時鏡顏小口扒著麵，時不時抬眼瞅蘇翎芊，心裏悄悄想：蘇公子不僅厲害，說話還好聽，比哥哥這悶葫蘆強多了。
    時鏡知似是察覺到妹妹的心思，輕咳一聲夾肉的手頓了頓，岔開話頭：目光掃過妹妹偷偷瞟向蘇翎芊的眼神，輕咳一聲，把話頭轉向時鏡顏：“還有你這身男裝，吃完飯趕緊換了。這鎮子不太平，你瞧你這模樣，容易招妖物惦記。”
    時鏡顏正扒著飯，聞言 “哦” 了一聲，乖乖點頭：“知道啦哥哥。” 心裏卻悄悄嘀咕：蘇公子那樣的俊俏郎君才招妖吧，我這男裝明明很不起眼……
    沒多久，客房裏便飄出淡淡的梨花香。時鏡顏舒舒服服泡了個澡，換上身藕荷色的襦裙，裙擺繡著纏枝海棠，烏黑的長發梳成靈動的雙環髻，簪上兩朵珠花，走出來時，裙擺掃過地麵，像隻輕盈的粉蝶。
    “哥哥，蘇公子！” 她在兩人麵前轉了個圈，珠花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眼裏閃著期待的光，“你們看這衣服好不好看？是我娘新給我做的，還沒穿過呢！”
    時鏡知放下茶杯，眼底瞬間漾起笑意，語氣裏滿是寵溺：“好看，我家阿顏穿什麽都好看。” 他伸手替妹妹理了理微亂的鬢發，“還是穿女裝瞧著順眼，像個小姑娘家。”
    時鏡顏被誇得眉梢都揚了起來，腳步輕快地轉到蘇翎芊麵前，微微歪著頭，眼睛亮晶晶的，那目光裏明晃晃寫著 “快誇我”，像隻等著被順毛的小貓，可愛得緊。
    蘇翎芊看著她這副雀躍的模樣，先前因妖物而起的沉鬱也散了些，唇角彎起個淺淡的弧度，聲音裏帶了點笑意：“好看的。” 她頓了頓，補充道，“這顏色襯得你膚色更白了，很靈氣。”
    “真的？” 時鏡顏立刻笑得更歡了，轉身就跑到梳妝台前，對著銅鏡左看右看，手指輕輕撥弄著鬢邊的珠花，嘴裏小聲嘀咕：“我就說嘛，娘的眼光肯定沒錯……”
    時鏡知看著妹妹對著鏡子傻樂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對蘇翎芊道：“這丫頭，從小就愛臭美。” 話裏雖帶嗔怪，眼底卻全是縱容。
    蘇翎芊望著銅鏡前那個對著自己笑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這小姑娘的鮮活爛漫，像束突然闖進這妖氛彌漫的夜裏的光，讓這暫時安穩的客棧，也多了幾分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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