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的紅木桌上，攤著厚厚一疊泛黃的賬冊，墨痕新舊交錯，有些頁碼邊緣還沾著細碎的茶漬。林知語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捏著一支銀毫筆，輕輕劃過賬冊上的 “綢緞采買” 條目，眉頭微蹙 —— 上月明明記了 “采買雲錦十匹，價銀五十兩”，可庫房盤點時，雲錦卻隻有八匹，餘下兩匹的去處，賬上竟隻字未提，隻畫了個模糊的圈，像是被人刻意遮掩。
    “母親。” 蘇翎芊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幾分清淺的暖意。她剛從藥廬過來，素白的布裙上還沾著淡淡的藥香，見林知語盯著賬冊出神，便放輕腳步走過去，順勢坐在她身邊的繡墩上。
    林知語抬眼，眼底的凝重稍散，伸手將賬冊往女兒那邊推了推，語氣裏帶著幾分複雜：“你看，這是庫房的賬目。你父親前幾日突然把庫房鑰匙和賬本都給了我，說我身子好了，該重新掌家。這幾日我翻了翻，發現賬上漏記、錯記的地方不少，尤其是近半年的采買項，總有幾筆對不上庫房的實物。”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敲了敲賬冊上的空白處：“你父親近日對我態度倒是溫和，可這賬目的問題，總讓我心裏不踏實。他從前從不肯讓我碰這些核心賬目，如今突然放權，你說…… 他是真的想讓我掌家，還是另有打算？”
    蘇翎芊低頭掃過賬冊上的條目，目光在 “兩匹雲錦” 的漏記處停了停，又翻到下一頁的 “首飾打造” 項 —— 記了 “打造赤金鑲珠釵一對，價銀三十兩”，可她前日陪母親去庫房，並未見過這對珠釵。她抬眼看向林知語，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母親既已看出賬目的問題，想必心裏早就有了答案。父親突然放權，要麽是想讓您替他理清後宅的虧空，要麽是借‘掌家’的名頭，試探您是否還惦記著從前的事。至於那些對不上的賬目，多半是江姨娘這些年借著管庫房的便利，悄悄挪用過，父親怕是早就知道，隻是懶得管罷了。”
    林知語指尖捏著賬冊邊緣，指腹蹭過泛黃的紙頁，眼底的悵然像被風吹散的霧，很快凝出冷硬的堅定。她原還抱著幾分 “夫妻情分” 的念想，可一想到賬上那些對不上的虧空、被刻意抹掉的記錄，就明白丈夫哪是放權，分明是想讓她來填江姨娘多年貪墨留下的爛攤子。
    “這些賬目，我是不會接手的。” 她將賬冊重重合上，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線，“他想讓我替江姨娘收拾殘局，還得看看我願不願意。” 話雖如此，她眉頭又輕輕蹙起 —— 蘇丞相畢竟是一家之主，直接拒絕難免落人口實，傳出去還會說她 “剛病好就不願為府裏分憂”。
    她轉頭看向蘇翎芊，語氣裏帶了幾分征詢：“芊兒，你覺得此事何解？直接推了，怕你父親麵上過不去；接了，這些虧空我可填不起，也沒道理替別人背鍋。”
    蘇翎芊看著母親眼底的清明，淡淡一笑，指尖輕輕點了點賬冊的封皮：“母親，您大病初愈，府裏的賬目、采買規矩早就生疏了。若是接了，萬一出了錯，反倒落人話柄；不如就以‘身子未愈、不熟事務’為由，既不算駁了父親的麵子，也能避開這燙手的山芋。”
    這話正說到林知語心坎裏。她之前還猶豫怎麽找借口，如今被女兒點透，心裏瞬間亮堂起來 —— 她可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拿捏的軟性子了，有理由、有底氣，就不該再忍氣吞聲。
    林知語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原本柔和的眉眼間透出幾分主母的威嚴，揚聲朝門外喚道：“張嬤嬤！”
    守在廊下的張嬤嬤聽得真切，連忙掀簾進來，雙手交疊躬身行禮，聲音恭敬：“夫人有何吩咐？”
    “你立刻去前院書房，請老爺過來一趟。” 林知語的聲音平穩卻不容置疑，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請的時候語氣客氣些，不必說太多，但務必讓他此刻就過來 —— 賬目不清，後宅的事便沒法理順，宜早不宜遲。”
    張嬤嬤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 —— 夫人這是要當著老爺的麵，把賬目裏的貓膩挑明，不再私下隱忍了！她眼底閃過一絲欣喜，連忙應聲：“老奴遵旨！這就去請老爺！” 說著轉身快步往外走，裙擺掃過門檻時都帶了風，腳步比平日快了不止三分。
    看著張嬤嬤匆匆離去的背影，林知語轉頭對蘇翎芊笑了笑，語氣裏帶著幾分釋然：“多虧有你點醒，不然我還在糾結怎麽開口。今日便把話說開，往後這相府後宅，該是誰的權責，就得清清楚楚。”
    蘇翎芊握住母親的手，指尖傳來溫暖的力量：“母親做得對，該爭的權益，不能讓半分。父親若是明事理，自會理清賬目；若是偏心護短，咱們也有說辭，不至於被動。”
    正廳裏靜了下來，隻有賬冊攤在桌上，無聲地訴說著後宅的暗流。林知語望著門口的方向，眼神堅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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