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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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雖簡陋,但每一塊石頭都透著誠心誠意。
他們認為黑蛇出現是為了救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山裏人最樸素的回敬,便是為黑蛇建起一座小廟。
木板上歪歪扭扭刻有‘蛇仙’倆字,當做神牌供在小廟正中。
再擺上幹糧餅和野果。
除了感謝黑蛇救命之恩,也是為了祈求得到庇佑,常年在凶險深山裏討生活,除了祖輩傳下的經驗,剩下的隻能靠神仙保佑了,拜山神,拜土地,所求無非能夠平安回家。
說來也怪,在小廟旁過夜心裏覺得格外踏實。
晚上,又是月圓之夜。
黑蛇陰神離體,準備如往常般望月呼吸清潤之氣。
忽然,一種極其微弱從未有過的感覺,像一根無形蛛絲牽動感知,不由的停下,將目光投向穀底深潭附近區域。
奇怪的感覺太微弱了,淡得難以捉摸,卻又真切存在。
決定下去看看,速度快,望月也不差這一會兒。
立刻化作黑色流光蜿蜒疾馳,很快抵達穀底茅草屋,掃視三個熱源一眼,然後循著感覺來到石台跟前,昂起腦袋,盯著石板搭建的小小石頭房子,發現奇怪感覺來自裏麵。
腦仁一陣茫然。
在灰暗的視角下,裏麵發出細微光亮,幾乎看不清。
無法理解其中的聯係,感歎人類總能弄出奇奇怪怪的東西。
吐了吐信子,轉身遊回山上昂首望月呼吸。
轉眼將石頭堆忘到腦後……
原本潭邊茅草屋所在就是山民常走的路徑,當看見供奉蛇仙的小廟,都會停下腳步,留下野果或幹餅,恭敬三拜,祈求一路平安不遇毒蟲猛獸。
漸漸的,小廟便成了山裏一處地標。
關於大黑蛇的傳聞越傳越多,越傳越玄,甚至流傳黑蛇頭上長出了雞冠。
小廟前的泥地被踩得板結硬實,旁邊老房身常有人過夜歇腳。
山穀之外會有猛獸傷人,但在這山穀裏不需擔心,沒有老虎野豹或狼,可安心宿營。
不知怎的,蛇仙廟靈驗的名聲傳了出去,從此過路客漸漸多了起來。
黑蛇發現石頭堆的細微亮光在增多。
但並沒當回事,不能吃也不能解渴,於生存毫無用處,忽略。
某天夜裏。
狐狸又顯擺它那副詭異模樣,背起手學人仰頭望月做沉思狀,抬起前爪捋嘴上那幾根稀疏胡須,還彎腰裝模作樣咳嗽兩聲。
誰知旁黃鼠狼陰神站起,周身光影抖動幾下幻化出人形,同樣頂著個黃鼠狼腦袋,走路比狐狸利索,嗖嗖的。
兩個有胡子的家夥互相攀比,嘰嘰喳喳咿咿呀呀,模仿人類語言動作。
黑蛇覺得它倆真是閑得慌。
今晚月正圓,清氣最盛,還不趕緊凝神望月呼吸吐納,下一個滿月得等好幾天,白白浪費時光。
這倆貨最近比較好動,聽見穀底有人說話,按捺不住好奇,變回原形一溜煙躥下山去,仗著陰神無法被尋常生物察覺的本事,坐到跟前觀察偷聽。
黑蛇認為很無聊,獨自昂首望月呼吸,專注勤懇苦修。
也許狐狸和胖黃鼠狼覺得有趣,自那以後,隻要有人在小廟附近過夜歇腳,它倆便陰神離體下山湊近偷聽。
坐在人類身旁,趁機學習人語模仿行為舉止。
山穀不經意間出現了些許變化,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石壘小廟寂寂立著。
某天,簷角垂下一綹紅繩,不知是哪位山民悄悄係上的念想,經曆烈日雨洗漸漸褪色,又有新的紅繩纏繞,後邊的榆樹也掛上紅繩,在風裏悠悠的蕩。
秋雨後,金黃或赭紅葉片積滿石台。
冬日,石廟覆上勻淨的一層白,雪覆紅繩,掩埋往昔所有祈願與痕跡,唯剩一座小小的、安靜的輪廓,嵌在冬日山穀裏。
四時過隙,它隻是待在光陰裏。
看著狐狸和胖黃鼠狼頻頻接觸人類,混跡於人聲火光之間,黑蛇隱隱有種預感。
它們倆想下山了。
又曆經數年光景與修煉,它倆的陰神更進一步,能幻化出人類腦袋。
雖然還是毛手毛腳舉止生硬,放下寬大長袍袖子遮掩一番,倒也裝得挺像那麽回事。
人語也學會了些,能張嘴說出狐某如何如何,或拱手來一句幸會之類的客套話。
黑蛇懷疑它倆有過某種奇遇,學會了更好的修煉方法,可惜自己沒機會學。
某蛇根本記不住當年,冰道上與煉炁士相遇的舊事。
也曾有過雨露,奈何腦仁光滑留不住,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命吧。
連雨天來臨。
黑蛇待在峰頂呼吸雨氣挨雷劈,隆隆轟鳴,電光刺目。
山下望峰頂頻頻爆發刺目光芒,倆獸心裏非常佩服黑蛇玩的這麽野。
終於,連雨天收了勢,厚重雲層裂開縫隙,久違的天光泄下來,光是被雨水反複洗刷過的、蒼白的亮,不暖,卻清透,滿山草木無聲蒸騰著水汽。
黑蛇從峰頂滑下。
渾身溢散白色水氣,這是被雷劈後的尋常現象,偶爾劈裏啪啦閃爍細小電弧。
等來到巨岩已收斂霧氣,巨大身軀仍會冷不丁啪一聲輕響,崩出點電火花,泄掉存不住的能量。
狐狸和胖黃鼠狼對黑蛇叫兩聲。
在軀體裏的時候說不出人話,想說人話須得陰神離體,估計也快了,狐狸能生硬模仿出幾個音節,隻要多加練習,以後能說得更多更流利。
天際陰雲縫隙間透出的光柱斜斜灑落,將半山腰巨岩籠罩其中。
黑蛇鱗片泛著濕潤清冷金屬光澤。
狐狸抬爪指了指山穀遠方,再指指自己和黃鼠狼。
黑蛇沉默看著,大致猜到了它的意思,輕輕抖了抖尾尖表示知道了,走不走都沒什麽區別。
做了幾十年鄰居,談不上如何親近,也過了將其視為獵物一口吞掉的階段。
沒有囉嗦廢話,倆貨蹦跳幾下,轉身輕盈躍下巨岩。
一赤一黃兩道身影,結伴朝山外方向跑去。
巨岩上,黑蛇默默看著。
心裏模糊覺得,它們外出是為了讓道行能夠更進一步。
山穀太小了,外麵可能有更多的機會。
離別這件事,對黑蛇而言就像雨的來去和雲的聚散,沒什麽感覺。
腦仁無法完成‘思念’這般複雜的情緒編織。
隻覺著周遭靜了些,空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