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城的晨光，似乎也帶著別處沒有的清冷與重量。
    推開“雲來居”雕花的木窗，帶著清冽寒意的空氣湧入肺腑，也帶來了這座雄城蘇醒的喧囂。遠處主街的車馬聲、叫賣聲隱隱傳來，如同潮汐般起伏。近處的青雲巷則要安靜許多，隻有早起的店家卸下門板的吱呀聲，以及零星行人踏在濕潤青石板上的腳步聲。
    林玄立於窗前，一夜調息，右臂的傷勢在地脈血靈芝殘存藥力與城中濃鬱靈氣的滋養下，已好了七成，繃帶下的皮肉傳來新生的麻癢。但他眉宇間並無多少喜色，反而凝著一層深思的薄霜。
    昨夜並非全然平靜。打坐之時，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這座城池上空那無形的“周天星鬥大陣”如同活物般呼吸，與蒼穹星力交感，其韻律玄奧莫測。更有一絲極淡卻無法忽視的壓迫感，源自城池中心那座高聳入雲的“星髓古塔”，仿佛有一隻冷漠的眼睛，俯瞰著城內眾生。這讓他愈發確信，天樞城絕非善地，水之深，恐超乎想象。
    石猛天未亮便已外出，繼續打探升仙大會與各方風聲。沐雪的房門依舊緊閉，氣息沉靜如深淵，不知是在修煉，還是以某種玄妙方式感知著這座城市。
    林玄決定獨自外出。他需要更真切地觸摸這座城市的脈搏，了解它的規則，尋找可能的機會，以及……潛在的威脅。換上一身石猛準備的普通青色棉布長衫，將氣息收斂至煉氣五六層的樣子，鏡中的少年，除了眼神過於沉靜銳利外，已與尋常外來求機緣的散修無異。
    他沒有走向繁華的主街，而是信步深入青雲巷更幽靜處。巷子兩旁，多是些經營了數十甚至上百年的老店。藥材鋪裏飄出經年沉澱的藥香，鐵匠鋪傳來富有節奏的敲擊聲，舊書鋪的門臉昏暗，卻透著一股墨香與神秘。這裏的時光流速，似乎都比主街緩慢幾分。
    在一家名為“漱石齋”的舊書鋪前，林玄停下了腳步。店鋪門楣古舊，招牌上的字跡已有些斑駁。吸引他的，並非書籍，而是店鋪門口一側，有個須發皆白、穿著洗得發白道袍的老者，正擺著一個小小的卦攤，眯著眼，優哉遊哉地曬著從屋簷縫隙漏下的一縷陽光。老者身前鋪著一張畫著簡易八卦的粗布，旁邊立著一麵小幡，上書四個褪色大字：“星卜問路”。
    這並非什麽高人做派，反倒透著幾分落魄江湖術士的潦倒。但林玄的目光在那“星”字上停留了一瞬。紫微星痕賦予他的直覺，讓他感到這老者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和諧”感，仿佛他就該坐在那裏，與這古舊的巷陌、流淌的時光融為一體，毫無突兀。
    林玄並未上前問卦，隻是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地看著老者攤位上那幾枚磨得光滑的龜甲和一本頁麵泛黃的舊書。他的謹慎，讓他不會輕易與任何不明底細之人產生交集。
    就在這時，一個衣著華貴、麵色倨傲的年輕修士，在一群扈從的簇擁下，匆匆從主街方向轉入青雲巷，恰好路過卦攤。那年輕修士似乎心情不佳，一名扈從不小心碰了一下卦攤的桌角，使得那幾枚龜甲險些掉落。
    “老瞎子，不長眼嗎？攤子擺這麽靠外！”那扈從非但不道歉，反而厲聲嗬斥。
    白發老者依舊眯著眼，仿佛沒聽見，隻是慢悠悠地伸出手，將龜甲一枚枚扶正，動作舒緩，不見絲毫火氣。
    那華服青年冷哼一聲，目光掃過老者，如同看路邊塵埃，腳步未停，帶著扈從揚長而去，顯然是衝著巷內某家有名的店鋪而去。
    這一幕落在林玄眼中，他心中微動。那老者的平靜，並非麻木，而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包容，仿佛看慣了雲卷雲舒。倒是那華服青年，觀其服飾徽記，應是三大宗門中“神兵門”的弟子，其行事作風，可見一斑。
    林玄默默記下此事，並未出聲，也未上前與老者搭話，隻是如同一個普通的旁觀者，繼續緩步前行。有些緣法，強求不得，需靜待其變。這便是他的謹慎。
    他走進一家名為“百草軒”的老字號藥鋪。掌櫃是位精神矍鑠、眼神清亮的老者，正用一杆小巧的玉秤稱量藥材，動作一絲不苟。
    “掌櫃，可有調和氣血、穩固經脈的方子？”林玄開口，聲音平和。
    老掌櫃抬眼，目光如溫和的燈火，在林玄身上流轉一圈，尤其是在他看似自然垂落、實則氣血運行稍顯滯澀的右臂處略作停留，微笑道：“小哥根基深厚，隻是近來勞頓，氣血略有虧耗，經脈微損。用‘三七血竭’配‘百年生肌草’為君，‘寧神花’為佐，文火慢煎，三日可見效。”
    言語精準，直指要害，且並無誇大其詞。林玄心中暗讚，這青雲巷果然藏龍臥虎。“多謝掌櫃，就依此方。”
    抓藥間隙，林玄狀似無意地問道：“晚輩初來天樞，聽聞升仙大會在即，不知這大會除了考校修為，可還有其他需要注意之處？譬如，三大宗門偏好如何？”
    老掌櫃一邊包藥，一邊慢悠悠道：“玄天宗重道法根基與星辰感應，神兵門好殺伐實戰與筋骨體魄，妙音閣則考較神魂韌性、心性靈覺。至於偏好嘛……”他頓了頓，將包好的藥材遞給林玄，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宗門之大，豈是單一偏好所能概括？關鍵在於，你展現出的潛力，是否值得他們忽略你身上可能存在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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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玄心中凜然，知道老者或許看出了什麽，至少察覺到他並非普通的散修。他接過藥材，付了靈石，鄭重拱手：“多謝掌櫃指點。”
    “年輕人，好自為之。”老掌櫃笑了笑，不再多言。
    離開百草軒，林玄又逛了幾處，購置了些尋常的符紙朱砂，並未再遇到特別之事。他像一滴水，融入了青雲巷的人流，觀察著，聆聽著，學習著。他從巷中老匠人打磨器具的專注裏，看到了“匠心”；從茶館說書人唾沫橫飛的故事裏，聽到了天樞城的野史與傳聞；也從一些看似普通的交易中，窺見了這座城市的運行規則。
    日落時分，他回到“雲來居”。石猛尚未歸來，沐雪房門依舊緊閉。
    林玄立於窗前，看著天際最後一抹霞光被星輝與城中的萬家瑩石燈火取代。今日之行，看似平淡，卻讓他對天樞城有了更立體的認知。那條看似平靜的青雲巷，藏著如百草軒掌櫃那般眼力毒辣之人，也有如漱石齋前那落魄卦師般的異人。神兵門弟子的張揚，市井百姓的忙碌，共同構成了這座城市的底色。
    他並未急切地去結交誰，隻是安靜地觀察，謹慎地接觸。人脈的積累，如同星火的匯聚，需有合適的時機與引信。而他此刻要做的，是繼續燃燒自己，變得足夠亮，足夠熱。
    升仙大會，便是那第一陣東風。
    他盤膝坐下，取出百草軒的藥材，開始熬製藥湯。氤氳的藥氣升騰，混合著窗外滲入的星輝，將他的身影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前方的路依舊迷霧重重，但少年的心，卻在這一日的市井行走中，愈發沉靜堅定。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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