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承載著江弄影全部“希望”的賀禮清單，被她反複斟酌、修改，最終用工整的字跡謄抄在灑金箋上，連同幾件她精挑細選出來的、原主庫房裏最名貴卻也最不失端莊的珠寶玉器，一同被小心翼翼地裝入錦盒，由側殿的侍衛轉呈往主殿。
    做完這一切，江弄影仿佛完成了一個神聖的儀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甚至難得地有了胃口，晚膳多用了一碗碧粳米粥。
    她想象著傅沉舟看到賀禮時的反應。他或許會冷笑，會嘲諷她的虛偽，但更多的，應該是如釋重負吧？畢竟，她這個礙眼的麻煩終於徹底“懂事”了，不再癡纏，真心實意地祝福他和他的白月光。等他大婚之後，心情舒暢，應該就不會再為難她這個小蝦米了吧？
    她甚至開始盤算，離開東宮後，是先回靖國公府躲一陣風頭，還是直接找個理由去城外的莊子上“靜養”。反正，離京城越遠越好，離傅沉舟越遠越好！
    這種對自由的憧憬，像微弱的火苗，在她心底搖曳，支撐著她度過又一個被囚禁的夜晚。
    主殿內。
    燭火通明，映照著傅沉舟棱角分明的側臉。他剛處理完一批加急軍報，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內侍捧著那個頗為醒目的錦盒，躬身走了進來。
    “殿下，側殿江小姐……命人送來的。”內侍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顯然也知道這裏麵裝的是什麽。
    傅沉舟抬眸，視線落在那個錦盒上，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疑惑。她又在搞什麽名堂？
    “打開。”
    內侍依言打開錦盒，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措辭恭敬、字跡工整的灑金箋。上麵羅列著賀禮清單，每一件都價值不菲，而最刺眼的，是最後那幾句情真意切的祝福：
    “……聞殿下不日將締結良緣，與沈小姐琴瑟和鳴，此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罪女弄影，誠惶誠恐，特備薄禮，聊表祝賀之心。願殿下與太子妃娘娘，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罪女昔日糊塗，鑄下大錯，今幡然醒悟，惟願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再不敢擾殿下清靜……”
    “啪！”
    一聲脆響，是傅沉舟手中那支紫毫筆，被他生生捏斷！
    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氣溫驟降如同冰窟。
    內侍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頭深深埋下，大氣不敢出。
    傅沉舟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張灑金箋，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紮進他的眼底，釘入他的心髒！
    賀禮？祝他與沈芷幽白頭偕老？願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好！真是好得很！
    他以為她之前的種種行為，不過是欲擒故縱的小把戲，是她引起他注意的新手段。他甚至覺得她那些驚慌失措、那些強裝鎮定、那些暗地裏的吐槽，都有趣得很，像一隻張牙舞爪卻又無力反抗的小獸，值得他圈養起來，慢慢逗弄。
    可他萬萬沒想到，她是真的！她竟然是真的，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推給別的女人！甚至不惜用這種“賀禮”的方式，來向他表明她“退出”的決心！
    她把他當什麽？一件可以隨意轉手的物品？一個她急於擺脫的麻煩？
    那他這些日子以來的關注，那些連他自己都未曾細究的、因她而起的情緒波動，又算什麽？一場笑話嗎？
    一股從未有過的、混雜著被背叛的暴怒和被輕視的屈辱的火焰，猛地從他心底竄起，瞬間燒毀了他所有的理智！
    “嗬……嗬嗬……”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沙啞，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意味。
    他猛地站起身，寬大的衣袖帶倒了桌上的硯台，濃黑的墨汁潑灑出來，汙了那份剛剛批閱好的軍報，也如同他此刻徹底被染黑的心境。
    他看也沒看那狼藉的桌麵，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捧著錦盒、瑟瑟發抖的內侍。
    他伸出手，沒有去拿那灑金箋，而是直接抓住了錦盒的邊緣。
    然後，在內侍驚恐的目光中，他手臂猛地一揮——
    “嘩啦——！！！”
    錦盒被他狠狠地摜在地上！裏麵的珠寶玉器瞬間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和珍珠迸濺得到處都是！那張寫著“祝福”的灑金箋，飄飄悠悠地落下，覆蓋在那一地狼藉之上，顯得無比諷刺。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殿外的侍衛，卻無一人敢入內。
    傅沉舟站在那一地碎片中央，玄色的袍服無風自動，周身散發出的戾氣幾乎凝成實質。他胸口劇烈起伏，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赤紅一片，裏麵翻湧著毀天滅地的風暴。
    他死死盯著側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宮牆，看到那個此刻或許正在憧憬自由的女人。
    她想逃？
    她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做夢！
    他猛地轉身，如同一陣裹挾著雷霆的狂風，衝出主殿，朝著側殿的方向大步而去。每一步都帶著踏碎山河的怒火，每一步都昭示著即將降臨的、更可怕的瘋狂。
    夜色深沉，東宮的回廊裏，隻剩下他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如同死神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每一個聽見的人心上。
    側殿內的江弄影，正對著窗外朦朧的月色，幻想著未來自由的生活，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
    好像……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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