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麵投下斑駁模糊的光影。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水汽的濕潤，以及藥膏的清苦和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沐浴後更顯純淨的香氣。
    江弄影僵直地躺在柔軟的床榻上，錦被下的身體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方才每一個細節——他微涼指尖劃過肌膚的戰栗，他堅實臂膀環抱時的溫度，他近在咫尺的、帶著克製呼吸的俊美側臉，還有那氤氳水汽中，他專注到近乎虔誠的眼神……
    瘋了！真是瘋了！
    她在心裏無聲地呐喊，臉頰再次不受控製地滾燙起來。她用力閉上眼睛，試圖將這些畫麵驅散，但它們卻如同烙印，反而更加清晰。
    她怎麽會……怎麽會允許發生這種事情？而且，她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排斥？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一陣恐慌。傅沉舟是個瘋子，偏執、霸道、陰晴不定，動不動就咬人、冷暴力，還故意在她麵前對沈芷幽好來氣她……她應該討厭他，害怕他，想方設法遠離他才對！
    可為什麽，當他那樣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為她處理傷口，當他用那種近乎笨拙卻又極致輕柔的方式幫她沐浴時，她的心會跳得那麽快？甚至……有一絲隱秘的、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悸動？
    江弄影，你醒醒！那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是吊橋效應！是錯覺！ 她拚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他隻是怕你傷口感染給他添麻煩！對，一定是這樣！
    可心底另一個微弱的聲音卻在質疑：真的……隻是這樣嗎？那他為什麽……要親自做這些？為什麽他的眼神……會那樣？
    她煩躁地在被子裏翻了個身，不小心壓到了受傷的手臂，頓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也瞬間拉回了她的理智。
    不管怎樣，生存第一！不能再被他這些反常舉動迷惑了！這個男人太危險，他的心思深不可測，今天能把你捧在手心，明天就能把你踩進泥裏！看看他是怎麽對沈芷幽的！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分析利弊，規劃著以後要更加小心謹慎，絕不能因為他偶爾流露的“溫柔”就放鬆警惕。
    然而，思緒卻不受控製地飄向殿外。他……走了嗎？還是就在外麵？
    ——
    傅沉舟並沒有離開。
    他靠在江弄影寢殿外的廊柱下，身影幾乎與濃重的夜色融為一體。夜風吹拂著他微濕的袖擺方才伺候她沐浴時不小心濺濕的），帶來一絲涼意，卻無法冷卻他體內翻騰的熾熱。
    他閉上眼，腦海裏全是方才淨房中的畫麵——她羞紅的臉頰，濕漉漉的、帶著驚惶與懵懂的眼神，光滑細膩的肌膚觸感，以及那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的清甜氣息……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意誌力，才克製住自己沒有在那氤氳水汽中，將她揉碎在懷裏，狠狠吻上那近在咫尺的、因驚愕而微張的唇瓣。當她隻裹著浴巾，被他抱在懷中時，那柔軟溫順的觸感，幾乎讓他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全線崩潰。
    他想要她。
    這種渴望，從最初的好奇、占有，到後來因她一次次“推開”而激起的偏執，再到此刻，摻雜了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與……心動，變得愈發強烈和複雜。
    他從未如此伺候過人，更遑論是一個女人。可當他看到她手臂上那猙獰的傷口，看到她強裝鎮定卻掩不住委屈的眼神，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和懊惱便攫住了他。他氣她不顧自身安危往上衝，更氣自己當時為了那該死的“計劃”，竟然眼睜睜看著她受傷流血而無動於衷！
    當看到她差點因自己笨手笨腳而弄裂傷口時，他幾乎想都沒想就做出了決定——必須親自來。他無法忍受再看到她多受一絲不必要的苦楚。
    整個過程，對他而言，無異於一場甜蜜又殘酷的刑罰。指尖每一次無意間的觸碰，目光每一次不可避免的流連，都在挑戰著他的神經。他隻能不斷地告誡自己：她在受傷，她在疼，不能嚇到她，不能……
    “唉……” 一聲極輕的歎息逸出唇畔，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迷茫。
    他對江弄影，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是純粹的占有欲嗎？似乎不止。
    是因她救過自己而產生的依賴嗎？也不全是。
    是……愛嗎？
    這個字眼讓他心頭一震，隨即湧上一股陌生的悸動與恐慌。帝王之家，談何真心？他從小被教導的是權衡利弊，是掌控人心。愛，這種東西太過危險，太過不可控。
    可如果不是愛，為何看到她與容璟談笑會妒火中燒？為何看到她受傷會心痛難忍？為何會為了她，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他煩躁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手背傳來刺痛，卻遠不及心中的混亂。
    殿內隱約傳來她因翻身壓到傷口而發出的細微抽氣聲。
    他的動作瞬間頓住，所有煩躁的情緒都被擔憂取代。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手幾乎要觸碰到殿門，卻又硬生生停住。
    他現在進去，又能說什麽？做什麽？
    難道要告訴她，他方才所有的“體貼”都是真的？告訴她，他嫉妒得快發瘋？告訴她，他好像……真的對她動了不該動的心？
    不，不能。
    且不說她是否會相信，是否會接受。單是他自己，也尚未理清這團亂麻。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局勢不容他任性。沈家、父皇、容璟……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他不能將她置於更危險的境地。
    他最終隻是默默地站在門外，如同一個沉默的守護者，聽著殿內逐漸變得均勻綿長的呼吸聲，確認她終於睡著，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才仿佛找到了片刻的安寧。
    月光灑落，將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這一夜，殿內殿外，兩個心思各異的人，隔著一扇門，同樣輾轉難眠。一層未曾捅破的窗戶紙，在氤氳的水汽和無聲的守護中，悄然變得透明，卻又因現實的枷鎖與內心的彷徨，而顯得如此脆弱。
    有些東西，一旦開始滋生，便再難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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