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弄影那陣不合時宜的狂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東宮這片壓抑的天空下，激起了更令人不安的漣漪。宮人們私下竊竊議論，都說江良娣怕是徹底瘋了，竟敢掌摑太子之後還能如此“暢快”大笑，簡直是自尋死路。
    沈芷幽憂心忡忡，卻又不知如何勸解，隻能吩咐宮人緊閉門戶，小心伺候，心中祈禱著太子盛怒之下能留存一絲理智。
    而江弄影，在那一陣發泄式的大笑之後，心情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恐慌並未完全消失，但一種“事已至此，愛咋咋地”的破罐子破摔心態占據了上風。她甚至有條不紊地洗漱、更衣，然後躺在床榻上，睜著眼睛望著帳頂，腦子裏開始複盤今晚這場鬧劇。
    傅沉舟那家夥，到底在發什麽瘋？
    就因為那些捕風捉影的“巧合”，就斷定我和容璟有私情？
    他平時看起來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麽在這種事上就跟個鑽牛角尖的傻狗似的？
    她翻了個身，腦海裏又浮現出他泛紅的眼眶。
    還有……他哭什麽？
    難道是我那一巴掌打得太重，把他打疼了？不可能啊，我都沒用全力。
    還是說……他是覺得委屈？因為我“不理解”他的“苦心”？或者是因為我覺得他“無理取鬧”？
    這個念頭讓她覺得更加荒謬。他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會因為被她這個“小小良娣”反駁和“不理解”而委屈到想哭？
    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江弄影皺起眉頭，仔細回想傅沉舟近期的反常。那些莫名其妙的冷暴力，那些尖銳的指控，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更像是一種……極度不安下的攻擊性反應？像一隻害怕被拋棄的野獸，先亮出獠牙，企圖嚇退可能存在的威脅。
    他在不安什麽？
    怕我……真的跟容璟有什麽？
    所以他那些指控，那些怒火，其實是在……害怕？
    這個結論讓江弄影心頭猛地一震。如果真是這樣，那傅沉舟今晚的表現，就不是單純的暴怒和記仇，而是……一種她從未想過的，屬於他的，笨拙而扭曲的在意？
    所以，他最後紅著眼睛跑掉，不是去謀劃怎麽殺我，而是……自己躲起來舔傷口去了？
    這個想象畫麵過於具有衝擊力，讓江弄影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
    傅沉舟，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好像……也是個有點可憐的瘋子。
    ——
    與此同時，紫宸殿內。
    傅沉舟屏退了所有宮人，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之中。窗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背影。
    臉頰上那輕微的刺痛感早已消失，但那種被當眾掌摑雖然隻有沈芷幽和幾個宮人看到）的屈辱感，以及……更深的，被她那雙燃著怒火、毫不退縮的眼睛直視時，心底湧起的巨大恐慌和刺痛，卻久久不散。
    他抬手，指腹輕輕拂過那早已感覺不到異樣的側臉，指尖卻微微顫抖。
    他從未如此失控過。
    也從未如此……狼狽過。
    他應該憤怒，應該立刻下令懲治那個膽大包天的女人！他有一萬種方法讓她生不如死，讓她為今天的冒犯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可是……當他對上她那雙因為極度憤怒和委屈而亮得驚人的眸子，聽到她嘶啞著嗓子吼出“我心裏有誰，你難道不知道嗎”的時候，他所有積攢的怒火和猜忌，都仿佛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漏了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無力感和……害怕。
    他害怕她的否認是真的。
    他更害怕她的否認是假的。
    他害怕自己所有的猜忌和不安，最終被證明隻是一場可笑的獨角戲。
    他更害怕自己如果真的去驗證，得到的會是那個他最無法承受的答案。
    容璟看她時的眼神，他們之間那些該死的“默契”，沈夫人意有所指的話語……這一切都像鬼魅般纏繞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而今晚，她為了容璟，竟然敢對他動手！
    這個認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髒。
    可是……為什麽最後掉眼淚的會是他？
    傅沉舟閉上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不受控製湧上眼眶的濕意，與其說是疼痛或委屈，不如說是一種極致的無力與恐慌交織下的生理反應。他厭惡那樣的自己，脆弱，失控，完全不像一個儲君。
    在她麵前，他那些引以為傲的冷靜、權謀和威嚴，似乎總是不堪一擊。
    “江弄影……” 他低低地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在空曠寂靜的殿內顯得格外沙啞破碎，“你到底……要讓孤拿你怎麽辦……”
    是就此徹底折斷她的羽翼，將她牢牢鎖在身邊，用恐懼和強權讓她再也無法逃離、無法看向別人？
    還是……
    他不敢想下去。
    黑暗中，他緊握的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翻湧著痛苦、掙紮，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絕望的迷戀。
    這一夜，對於東宮的兩位主人而言，注定漫長而無眠。一場激烈的爭吵，沒有贏家，隻留下了更深的傷口和一團更加混亂的，看不清前路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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