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整個山穀。方才刺客帶來的殺意仿佛還凝滯在空氣中，與草木的清新、泥土的腥氣以及濃重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江弄影半抱著傅沉舟，借著稀疏的月光，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崎嶇的林地間艱難挪動。她必須找到一個更隱蔽、更幹燥的地方，他的傷經不起再次折騰，也更需要一處能稍稍抵禦寒夜的地方。
    傅沉舟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中浮沉。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完全昏迷，偶爾從喉間溢出的悶哼，昭示著他正承受著多大的痛苦。每一次他身體不受控製地往下滑，江弄影的心就跟著揪緊一分，隻能更用力地環住他精瘦的腰身，那觸手一片黏膩，全是尚未完全凝固的血。
    “堅持住……傅沉舟，很快就到了……”她喘息著在他耳邊低語，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給自己打氣。她的手臂早已酸麻不堪，後背也被冷汗和他的血浸濕，冰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激起一陣陣寒顫。
    終於，在繞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後，她發現了一個被藤蔓半遮掩著的、僅能容兩三人的淺窄山洞。洞內還算幹燥，地上鋪著些枯葉。
    江弄影如釋重負，小心地扶著他，讓他側身躺下，盡量避免壓迫到背部和肩部的傷口。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虛脫，靠著石壁滑坐下來，劇烈地喘息。
    月光從藤蔓的縫隙漏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閉著眼，長睫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青灰色，唇色淡得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唯有眉宇間因痛苦而緊蹙的褶皺，顯示著他尚在清醒的邊緣掙紮。
    江弄影不敢耽擱，撕下自己早已破損不堪的裙擺內襯，用之前找到的、還算幹淨的清水，小心翼翼地為他清理傷口周圍的汙血。冰涼的布巾觸碰到翻卷的皮肉時，傅沉舟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下，喉間溢出極輕的吸氣聲。
    “忍一忍……”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極柔，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心疼。清理完，她看著那依舊微微滲血的傷口，咬了咬牙。沒有藥，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
    她將剩下的布料撕成條，準備包紮。為了將布條從他身下繞過，她不得不俯下身，幾乎整個人籠罩在他上方。兩人的距離瞬間被拉得極近，她散落的發絲偶爾會掃過他的臉頰和脖頸。
    傅沉舟微微睜開了眼，視線有些模糊，卻能清晰地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專注的側臉。汗水沾濕了她額前的碎發，黏在光潔的皮膚上，那雙總是帶著靈動或氣惱的眸子，此刻盛滿了嚴肅和憂慮，長睫低垂，在下眼瞼投下小小的扇形陰影。她溫熱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鎖骨，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看著她笨拙卻無比認真地將布條一圈圈纏繞，試圖將他的肩背與手臂固定住。因為用力，她微微抿著唇，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在這荒無人煙的山穀，在隨時可能再遇危險的境地，這個明明自己也狼狽不堪、害怕得指尖微顫的女子，卻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和溫暖。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依賴、感動和某種滾燙情愫的情緒，在他心間洶湧澎湃，幾乎要壓過身體的劇痛。
    江弄影正專注於打結，忽然感覺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她下意識抬頭，正好撞進傅沉舟深邃的眼眸裏。那裏麵沒有了平日的銳利和算計，也沒有了方才戲謔的笑意，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溫柔和……某種她看不太懂，卻讓她心跳驟然失序的濃烈情緒。
    “看……看什麽看！”她心虛地別開臉，手上動作加快，想盡快結束這令人心慌的近距離接觸，“包紮好了就別亂動！”
    她剛要退開，手腕卻被他冰涼的手指輕輕握住。那力道很弱，她卻像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
    “弄影……”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粗糙的石頭，卻帶著一種致命的磁性，“這次……和上次……不一樣。”
    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江弄影卻瞬間聽懂了。他是在比較沈芷幽那次的“舍身相救”和此刻她的“狼狽照料”。
    一股酸澀夾雜著莫名的委屈再次湧上心頭，她用力想抽回手，語氣不由得帶上了刺：“當然不一樣！沈姑娘是金枝玉葉，救你是情根深種，不惜名節。我不過是……是……” 她“是”了半天，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這混亂的處境和心情。
    “是什麽？”傅沉舟卻不依不饒，指尖在她手腕內側輕輕摩挲了一下，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目光緊緊鎖著她，不肯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你為何……一次次救孤？甚至……不惜自身安危？”
    他又回到了那個問題，似乎非要逼出一個答案。
    江弄影的臉在昏暗的光線裏再次漲紅，眼神躲閃著，不敢與他對視，嘴硬道：“我……我都說了是權宜之計！是……是看在你是太子的份上！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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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傅沉舟低低反問，語氣裏帶著明顯的不信，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他掩飾得很好，轉而用一種更虛弱的、帶著點耍賴意味的語氣說，“孤……冷……”
    江弄影一愣，這才發現他身體的確在微微發抖。失血過多，加上山穀夜寒，他此刻定然極不好受。那點醋意和別扭瞬間被擔憂取代。她看了看狹小的山洞，又看了看他蒼白發抖的樣子，咬了咬唇。
    最終，她還是妥協了。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側躺下，盡可能不碰到他的傷口，然後伸出手，輕輕環住他未受傷的那邊臂膀，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涼的身體。
    她的動作帶著明顯的僵硬和羞澀，身體繃得像塊石頭。
    傅沉舟感受到身後傳來的、帶著顫抖的溫暖，身體幾不可查地放鬆了一些。他閉上眼，將頭往她那邊靠了靠，低聲喟歎般呢喃：“這樣……好些了……”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江弄影身體更僵了，心跳如擂鼓，在寂靜的山洞裏清晰可聞。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跟一個男人，還是當朝太子，在這種地方以這種姿勢……同眠。
    可感受著他逐漸平穩下來的呼吸和不再那麽劇烈的顫抖，她心底那點別扭又奇異地化開，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和……歸屬感。
    “傅沉舟，”她看著洞頂搖曳的藤蔓影子，聲音很輕，帶著不確定，“我們……能活著出去嗎？”
    身後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他低沉而篤定的回應，雖然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能。”
    “有你在，孤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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