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事件如同在東宮投下了一顆巨石，漣漪擴散至每一個角落。曾經因傅沉舟專寵而對她多有忌憚的人們，如今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開始明目張膽地試探著她的底線。
    懲罰如期而至，卻又以一種江弄影未曾預料的方式。
    不是雷霆震怒，不是宮規處置。傅沉舟對她的“惡行”保持了絕對的沉默，仿佛那枚碎裂的玉佩和他隨之碎裂的某種東西，都隨著他離開的背影一同被埋葬了。
    然而，這種沉默本身就是最嚴厲的懲罰。它像一道無形的旨意，默許了所有針對她的不公和怠慢。
    最先發難的是內務府。椒房殿的炭火份例被以“用度超支”為由削減了大半，送來的皆是煙塵極大的劣質炭。時值秋末，夜涼如水，殿內冷得如同冰窖。江弄影裹著單薄的錦被，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麽是“人情冷暖”。
    她試圖抗議，甚至再次擺出那副囂張姿態去內務府理論。可這次，迎接她的是總管太監皮笑肉不笑的臉和綿裏藏針的推諉：“良娣恕罪，實在是各宮用度緊張，殿下近日又吩咐要節儉開支……您多擔待，多擔待。”
    “殿下吩咐”。
    這四個字像一盆冰水，澆熄了她所有虛張聲勢的氣焰。
    她明白了。這不是底下人跟紅頂白，這是來自東宮之主，無聲的默許和……懲戒。
    緊接著，是飲食上的克扣。送來的飯菜不再是冷了，而是變成了明顯的殘羹剩炙，甚至偶爾能看出是其他宮裏挑剩下的。宮女擺膳時，眼神裏的輕慢幾乎不加掩飾。
    江弄影看著那油汪汪、明顯是別人動過的半隻雞，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猛地將筷子拍在桌上，想發火，想將這些汙糟東西砸到那些勢利眼的臉上。
    可當她抬起頭，看到銅鏡中自己那蒼白消瘦、眼窩深陷的模樣，看到那雙曾經靈動狡黠、如今隻剩下疲憊和麻木的眼睛時，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
    她默默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看起來還算幹淨的青菜，機械地塞進嘴裏。味同嚼蠟。
    吃吧，江弄影，惡毒女配不配挑食。這可是用你的愛情和尊嚴換來的“福報”，得好好品嚐。
    更讓她難堪的是來自其他妃嬪的“關懷”。
    幾位平日裏就與她不對付的嬪妃，聯袂來到椒房殿“探病”。她們穿著光鮮亮麗的衣裳，戴著新得的首飾，言笑晏晏，字字句句卻都往她心窩子裏戳。
    “哎呀，妹妹這臉色怎麽如此難看？可是殿下來得少了，夜裏睡不安穩？”
    “聽說妹妹前幾日不小心打碎了殿下的心愛之物？也難怪殿下生氣，那玉佩可是陛下親賜的呢。”
    “要姐姐說啊，妹妹還是安分些好。這女人的寵愛啊，就像那鏡花水月，看得見，摸不著，說沒就沒了。還是沈妹妹那般溫婉賢淑的，才能長久。”
    她們坐在那裏，如同觀賞籠中困獸，欣賞著她強裝鎮定下的狼狽和不堪。
    江弄影緊緊攥著袖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能維持住臉上那點僵硬的笑容。她不能怒，不能哭，甚至不能反駁。因為這就是她“應得”的。是她親手將自己推到了眾叛親離的境地。
    她隻能聽著，受著，直到那些“關懷”的人心滿意足地離去，留下滿殿令人作嘔的脂粉香氣和更深的寒意。
    唯一讓她感到一絲“欣慰”的是，在她承受著這一切不公和屈辱的同時，傅沉舟的身體確實一日好過一日。
    他咳血的症狀再未出現，臉色恢複了紅潤，處理朝政時也恢複了往日的雷厲風行。甚至，有宮人私下議論，殿下往梧桐苑去的次數，明顯增多了。
    每一次聽到這樣的消息，江弄影都覺得自己心上那根名為“希望”的弦，又崩斷了一根。
    她像一株失去水源的植物，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裏，迅速枯萎。
    她不再刻意去“作惡”，因為現實已經替她將“惡毒女配”的淒慘下場演繹得淋漓盡致。她隻是麻木地承受著，日複一日。
    偶爾，在夜深人靜時，她會拿出那枚從容璟那裏得來的“清心散”碧玉小瓶，握在掌心。冰涼的觸感讓她有片刻的清醒。
    容璟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他那句“台下看戲的人，未必看不清台上人的悲歡離合”，時常在她腦海中回響。
    他看出來了嗎？看出她的偽裝，她的絕望？
    可看出來又如何？這命運的死局，無人能解。
    她將小瓶緊緊攥住，直到那冰涼幾乎要烙進她的掌紋。
    這場無聲的審判，沒有劊子手，沒有斷頭台，隻有日複一日的冷漠、輕慢和孤寂，如同淩遲的刀，一片片削去她的生氣，也將她牢牢釘死在了“惡毒失寵”的恥辱柱上。而她，連喊痛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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