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悄無聲息地滲透進東宮的。
    先是禦前的大總管親自來“探望”太子病情，那銳利的目光在傅沉舟蒼白的臉上停留了許久，又若有似無地掃過侍立在一旁，低眉順眼的江弄影。
    接著，東宮屬官們的步履變得匆忙，彼此交換的眼神裏藏著掖著難以言說的凝重。
    江弄影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走在廊下，隻覺得那些若有似無的視線像冰冷的針，刺在她背上。她心中那根繃緊的弦，在這一片詭異的寂靜裏，發出了瀕臨斷裂的嗡鳴。
    果然，未及午時，一道口諭直接傳到了她的棲梧苑。
    “陛下有旨，宣太子側妃江氏，即刻前往禦書房覲見！”
    來了。
    江弄影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靜，甚至有種“終於來了”的解脫感。她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確保自己沒有任何失儀之處，這才跟著內侍，一步步走向那象征著至高皇權的大殿。
    禦書房內，龍涎香的氣息濃鬱得幾乎令人窒息。皇帝端坐於龍椅之上，麵色沉鬱，不怒自威。而令江弄影心頭一緊的是，傅沉舟竟然也在。他顯然是被匆匆喚來，臉色比晨起時更加難看，唇色泛著白，卻依舊挺直脊背站在那裏，像一株不肯彎折的青竹。
    “兒臣參見父皇。”
    “臣妾參見陛下。”
    皇帝沒有叫起，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壓在江弄影身上。
    “江氏，”皇帝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太子自幼體健，自你入東宮，他屢屢違逆朕意，如今更是咳血傷身！民間流言四起，皆道你乃禍亂東宮之根源！你可知罪？”
    每一個字，都如同敲在江弄影心上的喪鍾。她伏下身，額頭觸及冰冷的地磚，聲音卻異樣平穩：“臣妾……不知陛下所言何罪。太子殿下乃萬金之軀，臣妾入宮以來，唯有盡心侍奉，不敢有半分懈怠。”
    “狡辯！”皇帝猛地一拍禦案，震得茶盞作響，“太子此番咳血，是否因你而起？若非你行事不端，引得太子情緒激動，何至於此？朕看你這側妃之位，是坐到頭了！”
    最後的宣判，終於落下。
    江弄影閉上眼，等待著。這或許就是那簽文應驗的開始？由她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若能以此抵消掉對傅沉舟性命的威脅，她認了。
    “父皇！”
    就在內侍準備上前時，一道斬釘截鐵，卻帶著虛弱喘息的聲音響起。
    傅沉舟撩起衣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他大半力氣，引得他又是一陣壓抑的低咳，但他抬起頭，目光卻灼灼如烈火，毫不退縮地迎上皇帝的視線。
    “沉舟！”皇帝眉頭緊鎖，“你還要為她開脫？”
    “父皇明鑒！”傅沉舟的聲音因為虛弱而微啞，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咳血之事，乃兒臣舊疾複發，與側妃毫無幹係！若說引動情緒，亦是兒臣關心則亂，是她……”他側過頭，深深看了江弄影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有痛楚，更有不容置疑的維護，“是她讓兒臣知曉，何為喜怒哀樂，何為真實性情。”
    他再次轉向皇帝，以頭觸地：“兒臣願以性命與儲君之位擔保，江弄影品性無虧！她若有罪，亦是兒臣縱容之過，兒臣一力承擔！求父皇……收回成命，保留其側妃之位！”
    “你——！”皇帝氣得胸口起伏，指著傅沉舟，半晌說不出話來。
    禦書房內一片死寂。江弄影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跪得筆直的身影。他以性命擔保？他以儲君之位擔保？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他明明……明明已經察覺了她的“反常”，為何還要如此愚蠢地護著她？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暖流同時衝撞著她的心髒，幾乎讓她維持不住臉上的平靜。她隻能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功虧一簣。
    漫長的對峙後，皇帝疲憊地揮了揮手，像是瞬間蒼老了幾歲。他看著自己這個最出色的兒子，終究是心軟了。
    “罷了……既然你執意如此，朕便再信你一次。”皇帝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側妃之位，暫且保留。但江氏，你好自為之！若太子再有半分差池，朕決不輕饒！滾下去！”
    “兒臣臣妾）謝父皇恩典。”
    傅沉舟在內侍的攙扶下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他走到依舊跪在地上的江弄影身邊，伸出手，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了起來。
    他的手心冰涼，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
    一路無話。
    回到東宮，踏入棲梧苑的院門，傅沉舟才鬆開手，劇烈的咳嗽讓他不得不扶著門框，額上沁出細密的冷汗。
    江弄影站在原地，看著他難受的樣子，那句“何苦”在舌尖滾了又滾，最終卻變成了一句帶著刻意輕鬆的：“殿下何必為了臣妾，惹陛下動怒。臣妾這名聲，左右也是洗不幹淨了，實在不值得。”
    傅沉舟止住咳，抬眼看她，那雙深邃的眸子裏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是失望，是憤怒，還是別的什麽？
    “值不值得，由孤說了算。”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被辜負的痛意，“你隻需記住，你的位置，無人能動。包括……你自己。”
    他說完，不再看她，在內侍的簇擁下轉身離去。
    江弄影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在宮牆盡頭，她才緩緩抬起手，看著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他護住了她的位份，卻將她推入了更深的愧疚與絕望的深淵。
    她轉身，望向太子妃沈芷幽宮殿的方向，一個更加決絕的念頭在心底滋生。
    既然“惡名”無法洗刷，那不如讓它徹底坐實。既然他需要的是“鳳命”來護佑，那她就親手，將他推向那真正的“鳳凰”身邊。
    她喚來宮女，聲音平靜無波：“去稟告太子妃娘娘，就說妾身新得了幾匹極品雲錦，正合娘娘氣質，想親自送去，並為娘娘籌備……接下來的宮中慶典事宜。”
    她要讓他看見，她不僅不感激他的維護，反而迫不及待地，將他推向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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