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病中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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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弄影是在一陣濃鬱的藥香和一種陌生而堅實的溫暖中恢複意識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般的幹痛,每一次吞咽都帶著灼燒感。緊接著是全身骨頭縫裏透出的酸軟無力,以及膝蓋處隱隱傳來的、熟悉的鈍痛。但奇怪的是,還有一種被溫暖包裹的感覺,驅散了記憶中那刺骨的冰冷。
    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逐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繡著精致龍紋的床幃。這不是她那間擁擠寒冷的排房。
    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識地想要坐起身,卻發現渾身軟得沒有一絲力氣,而且……她的腰身被一條結實有力的手臂緊緊環著。
    她僵硬地轉過頭,撞入了一雙深邃的、此刻正一瞬不瞬凝視著她的墨色眼眸。
    傅沉舟。
    他就躺在她身側,穿著單薄的寢衣,墨發未束,幾縷散落在額前,淡化了幾分平日的冷峻,卻更添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裏麵翻湧著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有關切,有審視,還有一絲……未及褪去的後怕?
    江弄影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她怎麽會在這裏?在他的床上?被他……抱著?
    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殿內失手打翻茶盞,他冰冷的怒斥,瓢潑的大雨,跪在積水中的刺骨寒冷,以及最後……那仿佛要將她撕裂的眩暈和黑暗。
    所以,是他把她帶回來的?
    這個認知並沒有讓她感到絲毫慶幸,反而湧起一股更深的難堪和警惕。她掙紮了一下,想要脫離他的懷抱,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放……開……”
    她的掙紮很微弱,卻讓傅沉舟環著她的手臂瞬間收緊,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窒息。
    “別動。”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太醫說,你寒氣入體,高熱剛退,需要保暖。”
    保暖?用他的懷抱?
    江弄影隻覺得荒謬至極。罰她跪在暴雨裏的是他,現在抱著她說要保暖的也是他。他到底想怎麽樣?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上,看她一次次狼狽不堪,很有趣嗎?
    她閉上眼,不再看他,也不再掙紮,隻是將頭偏向另一邊,用沉默表達著抗拒。
    傅沉舟看著她蒼白側臉上那抹倔強的弧度,心頭那股無名火又隱隱有複燃的趨勢。他費了那麽大力氣,幾乎耗了一夜心神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她就給他看這個?
    “喝水。”他壓下火氣,伸手從旁邊小幾上端過一杯一直溫著的清水,遞到她唇邊。
    江弄影抿緊了嘴唇,不肯配合。
    傅沉舟的眉頭擰了起來:“江弄影,別逼孤用強的。”
    他的威脅讓她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她終於緩緩轉過頭,睜眼看著他,眼神裏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殿下何必如此?奴婢卑賤之軀,不敢勞煩殿下親自照料。若殿下覺得奴婢礙眼,將奴婢扔回排房便是。”
    她的話像針一樣紮在傅沉舟心上。他盯著她,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以為孤想管你?若不是你死在孤的東宮晦氣,孤懶得看你一眼!”
    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他看到她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死寂模樣,仿佛他說什麽,都已無法再傷她分毫。
    這種無力的感覺讓他更加煩躁。他不再與她廢話,一手固定住她的後頸,帶著幾分不容抗拒的力道,將水杯湊到她唇邊,強行喂了她幾口。
    清水滑過幹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舒緩。江弄影被迫咽下,嗆得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傅沉舟看著她咳嗽時脆弱顫抖的模樣,捏著水杯的手指緊了緊,最終還是放緩了力道,輕輕拍著她的背。
    這時,殿外傳來內侍小心翼翼的聲音:“殿下,藥煎好了。”
    “端進來。”
    宮人低著頭,將一碗濃黑的藥汁捧了進來。傅沉舟接過,揮退了宮人。
    藥碗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苦澀氣味。傅沉舟舀起一勺,吹了吹,遞到她唇邊。
    “喝藥。”
    江弄影看著那勺漆黑的藥汁,又看了看他緊繃的下頜線,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她認命地張開嘴,將那極苦的藥汁咽了下去。苦澀的味道瞬間在口腔裏蔓延開來,讓她胃裏一陣翻湧,眉頭緊緊皺起。
    傅沉舟看著她痛苦的表情,動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小幾上空空如也的盤子——那裏原本應該放著蜜餞。
    他沉默著,一勺一勺,耐心而堅持地將整碗藥都喂了下去。每當她因為苦澀而抗拒時,他那帶著壓迫感的眼神便會掃過來,讓她不得不屈服。
    喂完藥,江弄影隻覺得滿嘴都是令人作嘔的苦味,胃裏也難受得厲害。她虛弱地靠在枕頭上,閉著眼,微微喘息。
    忽然,一顆冰涼圓潤的東西,被塞進了她的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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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絲絲的滋味瞬間在舌尖化開,巧妙地中和了那令人難以忍受的苦澀。
    是蜜餞。
    她愕然睜開眼,隻見傅沉舟已經背對著她站在床邊,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袖,仿佛剛才那個細微的動作與他無關。他的側臉線條依舊冷硬,耳根處卻似乎……有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紅?
    “躺好休息。”他沒有回頭,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冰冷,“沒有孤的允許,不準下床。”
    說完,他大步離開了寢殿,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會讓他不自在。
    江弄影含著那顆蜜餞,甜意一絲絲浸潤著味蕾,也仿佛一點點滲入她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她看著那扇被他關上的殿門,又看了看這間奢華卻讓她感到無比窒息的寢殿,心中一片茫然。
    他這算是什麽?
    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而且這次,連棗都給得如此……別扭。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願再去猜。
    身體的疲憊和藥力作用下,她很快又昏沉地睡去。隻是這一次,睡夢中那刺骨的冰冷似乎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她不安的、帶著龍涎香氣息的溫暖包圍。
    接下來的兩天,江弄影都被強製留在傅沉舟的寢殿裏“養病”。
    他不再親自喂藥喂水,但每日的湯藥和膳食都會準時送來,甚至比之前作為側妃時還要精細。他也不再抱著她入睡,但每晚她睡著後,總會有人她懷疑是他)悄悄進來,為她掖好被角,或者更換她額頭上降溫的毛巾。
    他本人出現的次數不多,每次來,也隻是遠遠地站著,問一句太醫她的病情,或者冷著臉挑剔一下宮人伺候得不夠盡心,然後便匆匆離開。目光偶爾會落在她身上,複雜難辨,卻不再有之前的暴戾和刻意的折辱。
    江弄影的身體在精心的照料和藥物的作用下,慢慢好轉。高熱退了,雖然依舊虛弱,但至少不再頭暈目眩。膝蓋上的淤痕也淡了一些,隻是那遇寒則痛的病根,怕是如太醫所言,難以祛除了。
    她終日躺在寬大的床榻上,無所事事,隻能看著窗外光影移動,聽著殿外隱約的動靜。這種被變相“囚禁”在金絲籠裏的感覺,並未讓她感到安心,反而有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所帶來的焦灼。
    她不知道傅沉舟到底想做什麽。是將她當成一隻受傷的寵物,一時興起撿回來醫治,等痊愈後再隨意丟棄?還是有了新的、更難以承受的折辱方式?
    她摸不準他的脈,隻能被動地等待著。
    而傅沉舟,這兩日也過得極其煩躁。
    他將江弄影留在寢殿,與其說是憐惜,不如說是一種近乎偏執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在作祟。他需要確認她活生生地在那裏,在他的勢力範圍內,不再受風雨侵襲,也不再……有機會接觸到像容璟那樣的人。
    可每次踏入寢殿,看到她安靜地躺在那裏,用一種平靜到近乎疏離的眼神看著他時,他又會覺得無比憋悶。他想撕碎她那層麵具,想看到她真實的情緒,卻又害怕再次看到她那種空洞死寂的模樣。
    這種矛盾的心理讓他幾乎要發瘋。
    這日傍晚,他處理完政務,鬼使神差地又來到了寢殿。
    江弄影正靠坐在床頭,望著窗外最後一抹晚霞出神。夕陽的餘暉給她蒼白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光,長睫低垂,竟有種罕見的、易碎的美好。
    傅沉舟的腳步頓在門口,一時間竟有些怔忡。
    江弄影察覺到動靜,轉過頭,見是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意外,隨即又恢複了平靜,低下頭,輕聲道:“殿下。”
    傅沉舟斂起心神,麵無表情地走過去,在離床榻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
    “托殿下的福。”江弄影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傅沉舟被她這客套疏離的話噎了一下,心頭火起,卻又無處發作。他的目光落在她放在錦被上的手上,那些凍瘡和傷痕雖然好了些,但依舊明顯。
    “手伸過來。”他忽然命令道。
    江弄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伸出了手。
    傅沉舟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瓷盒,打開,裏麵是瑩潤剔透的綠色藥膏,散發著淡淡的清涼香氣。他用手指蘸了一些,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手,動作有些粗魯,卻仔細地將藥膏塗抹在她那些傷痕和凍瘡上。
    冰涼的藥膏接觸到皮膚,帶來一陣舒適的沁涼。江弄影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縮回手,卻被他牢牢攥住手腕。
    “別動。”他低著頭,專注地塗抹著,長長的睫毛掩蓋了他眼底的情緒,“這藥祛疤生肌效果很好,省得留了疤,礙孤的眼。”
    他的理由總是如此蹩腳而傷人。
    江弄影不再掙紮,任由他動作。他的指尖帶著薄繭,摩挲過她手背的皮膚,帶來一陣微麻的觸感。殿內很安靜,隻能聽到彼此輕微的呼吸聲,以及藥膏塗抹時細微的聲響。
    這種詭異的、近乎溫柔的接觸,讓江弄影的心跳有些失控。她垂著眼,不敢看他,隻能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與她冰涼手指截然不同的溫熱。
    傅沉舟塗抹得很仔細,從手背到指尖,每一處傷痕都沒有放過。他能感覺到她手指的纖細和冰涼,也能感覺到她細微的顫抖。一股莫名的情緒在他胸中湧動,讓他喉嚨有些發緊。
    終於塗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迅速鬆開她的手,將藥盒塞進她手裏,語氣生硬:“拿著,早晚各塗一次。”
    說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轉身,再次逃離了這個讓他心緒不寧的地方。
    江弄影握著那還殘留著他體溫的藥盒,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上那層清涼瑩潤的藥膏,眼中充滿了迷茫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
    傅沉舟,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而此刻,快步走在回廊下的傅沉舟,抬手按了按自己有些發燙的耳根,心頭一片混亂。
    他一定是瘋了。
    才會覺得,剛才給她塗藥時,她那副順從安靜、睫毛輕顫的模樣,竟然……有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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