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江南一日,各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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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縣的風,終究還是吹進了青麓書院這座象牙塔。
起初,隻是幾句零星的閑談。
“聽說了嗎?格物宮那個李姑娘,就是上次在林夫子課上一鳴驚人的那位,前幾日竟帶著人,把東陽縣的縣令給逼得當堂認罪了!”
“什麽?就憑她?一個女娃娃,還能翻了天不成?”
“千真萬確!我二舅家的表哥就在州府當差,說是那東陽縣令連夜遞了罪己書上來,把盤踞東陽多年的大戶張萬金給賣了個底朝天!如今州府的孟捕頭都親自帶人過去抄家了!”
“我的天……這李姑娘背後到底是什麽人?難道真是陸先生的弟子,奉師命去整頓吏治的?”
流言如初春的藤蔓,悄無聲息地在書院的各個角落蔓延。茶餘飯後,三三兩兩的學子聚在一起,議論的不再是哪篇錦繡文章,也不是誰家的詩會更勝一籌,而是那個總是安安靜靜坐在第一排的絕美少女,和她身後那個至今仍無人看透的“先生”。
有人說她俠肝義膽,是為民請命的當世女俠;也有人說她仗勢欺人,不過是借著陸先生的名頭狐假虎威。
但無論如何,當東陽縣衙的安民告示和第一批“鬼戶”重獲新籍的消息,被往來的商隊帶回山海城時。
所有的質疑,都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
江南商會,一間可以俯瞰整座山海城的雅室內。
蘇溫正靠在鋪著白狐裘的軟榻上,手裏捏著兩顆滾圓的玉膽,聽著身前單膝跪地的黑衣護衛的匯報。
“孟闊已接管東陽縣防務,張萬金負隅頑抗,被當場格殺。其名下田產、賬目悉數查封。陳康以戴罪立功之名,暫代縣令一職,正在蕭阮的監督下,清丈田畝,重整戶籍。”
阿二的聲音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在複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知道了。”蘇溫閉著眼,指間的玉膽轉得不緊不慢,“我讓你查的另一件事呢?查得如何了?”
“回公子,已經查明。那日雅宴之後,張萬金曾派人前往臨安,試圖聯絡京中故舊。但信使未出江南地界,便已……暴斃於途中。”
“哦?”蘇溫終於睜開了眼,眼中閃過一絲玩味,“誰做的?”
“是州府的人。”阿二答道,“孟闊派出的。”
“孟闊……”蘇溫咀嚼著這個名字,隨即失笑,搖了搖頭,“我倒是小看這位新上任的孟捕頭了。也罷,死了一個張萬金,還會有下一個李萬金。東陽縣那塊地終究是要有人去種的。”
他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隨口問道:“那顧長安呢?這幾日可有什麽動靜?”
“回公子,並無異常。除了每日陪那位李姑娘去藏書閣,便是在後山竹院裏……釣魚,睡覺。”
“釣魚,睡覺?”
蘇溫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他將手中的玉膽往小幾上一放,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伸了個懶腰。
“傳信給城西的幾家糧商,讓他們備好第一批平價米。告訴他們,東陽縣的義田會,該開張了。我們蘇家不做虧本的買賣,但交朋友的誠意,總得給足。”
“是。”
護衛領命,身影悄然融入陰影。
雅室內,隻剩下蘇溫一人。少年走到窗邊,看著遠處青麓書院的方向,那雙總是精光四射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浮現出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羨慕。
“釣魚,睡覺……這小子,倒真是沉得住氣。”
……
經世宮,謝雲初的書房內,檀香嫋嫋。
少年一襲白衣,正臨窗而立,手中的狼毫筆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窗外的幾竿翠竹,在風中沙沙作響,光影斑駁,映在他那張俊朗卻略帶清愁的臉上。
他的腦海中,反複回蕩著的,不是聖賢經典,也不是經邦大策。
而是那日在集市上,少女挺身而出,以法理相搏的清冷身影;是那日在雅宴中,少女安靜坐著,為先生布菜的溫柔模樣。
良久,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筆尖飽蘸濃墨,在麵前那張潔白的宣紙上,一揮而就。
“青衿立市塵,一語靜喧紛。莫道書生劍,春風亦解紛。”
詩成,墨跡未幹。
他看著那熟悉的“青衿”二字,眼中閃過一絲溫柔,隨即又化為一聲輕歎,將那張宣紙揉成一團,準備丟入紙簍。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好詩!好一個‘春風亦解紛’!既有風骨,又有情致。雲初,你這心境,又進了一層。”
掌院博士張敬之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撫著花白的胡須,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
“老師。”謝雲初連忙起身行禮,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張敬之卻沒有在意,他緩步走上前,將那團宣紙撿起,重新展開,仔仔細細地品讀了一遍,眼中的讚許之色更濃。
“這青衿,指的便是東陽縣之事吧?”他笑著問道。
謝雲初沒有否認,隻是低頭默認。
“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皆然。”張敬之將那張宣紙小心地放在桌上,拍了拍自己這位得意弟子的肩膀,語氣變得語重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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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姑娘,確實風采不凡,假以時日,必非池中之物。你有愛慕之心,亦是人之常情。”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但你要記住,你的路,不在江南,而在京城。那裏的風浪,遠非這山海城可比。兒女情長,可以是點綴,卻絕不能成為你的牽絆。你,可明白?”
“學生,明白。”
謝雲初對著張敬之,深深地鞠了一躬。
……
江南,巡撫衙門。
一份加急的密報,被送到了裴玄的書案上。
他沒有立刻拆開,隻是將手中最後一份關於漕運整改的公文批閱完畢,才淨了手,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
而後,他才拿起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掃過。
當看到“孟闊接管”、“張萬金格殺”、“流民歸籍”等字眼時,他那溫潤的臉上,沒有半分意外。
“倒是比我預想的,還要快上幾分。”他放下信,自言自語般地評價了一句。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夜在風滿樓,那個慵懶地剝著橘子,卻三言兩語便將滿堂人精都鎮住的青衫少年。
“顧長安……”
裴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確實是個可以結交的人。”
說完,他便將那封密報隨手放到一旁,重新拿起一份新的公文,再次投入到了繁忙的公務之中。仿佛東陽縣那場足以震動一方的風波,在他眼中,不過是一件早已塵埃落定、無需再多費心神的小事。
……
臨安,顧府。
當顧謙將那封來自山海城的家書讀完時,葉婉君正拉著顧靈兒的手,教她做女紅。
“怎麽樣?長安在那邊,可還習慣?”她頭也沒抬,隻是關切地問道。
“何止是習慣。”顧謙放下信,臉上滿是哭笑不得的表情,“這小子,都快把青麓書院當天捅個窟窿了。”
他將信中的內容,簡略地說了一遍。當聽到李若曦舌戰群儒,又在東陽縣為民請命時,葉婉君穿針引線的手微微一頓,眼中滿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我就知道,若曦那孩子,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她感歎道,“長安能有她陪著,我也就放心了。”
“哥哥好厲害!若曦姐姐也好厲害!”顧靈兒丟下手中的繡繃,跑到顧謙身邊,抱著他的胳膊撒嬌,“爹,娘,你們什麽時候帶我們去山海城看哥哥呀?我想哥哥了,也想若曦姐姐了!”
“我也想哥哥了!”不知何時,顧安年也從門外探進一個小腦袋,眼巴巴地看著。
看著一雙兒女,顧謙和葉婉君相視一笑,眼中滿是寵溺。
……
巡按禦史的行轅內,林錚剛剛批閱完最後一份關於鹽稅整改的卷宗,隻覺得身心俱疲。
一名隨行的主簿將一份來自東陽縣的簡報呈了上來。
林錚隻草草掃了一眼,便將其放到了一旁,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哼,”他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聲音裏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幾個半大的孩子,竟比一個七品縣令還有用。荒唐。”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傳信給東陽縣,告訴陳康,讓他好自為之。隻要不出格,他想做什麽,都由他去。這筆功勞,老夫……暫時替他記下了。”
“是。”
……
兩日後,東陽縣。
顧長安帶著李若曦,再次來到了這座煥然一新的縣城。
街道比上次幹淨了許多,兩旁店鋪的招牌也擦拭一新。曾經滿臉麻木的百姓,臉上也多了幾分生氣。
縣衙門口,那麵巨大的鳴冤鼓前,竟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而這一切,都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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