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棋盤之外,再無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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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馬車再次停在縣衙門口時,眼前的景象已與數日前截然不同。
曾經門可羅雀的衙門口,此刻竟排起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鳴冤鼓前,百姓們或手持舊契,或領著孩童,臉上雖還帶著幾分忐忑與麻木,但那雙渾濁的眼眸深處,卻多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光亮。
街道比上次幹淨了許多,兩旁店鋪的招牌也擦拭一新,甚至有膽大的小販,在街角支起了餛飩攤,熱氣騰騰的白霧混雜著骨湯的香氣,為這座壓抑已久的縣城,添上了一抹久違的人間煙火。
李若曦掀開車簾,看著眼前這一幕並沒有說話,隻是那雙放在膝上的小手,不自覺地微微握緊,眼圈也有些泛紅。
“走吧,”顧長安的聲音自身旁傳來,,“去看看我們的陳大人,這出戲唱得如何了。”
縣衙後堂,依舊是那間屋子。陳康卻像是老了十歲,眼窩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到顧長安等人進來,他連忙起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顧公子,李姑娘……你們來了。”
“嗯,”顧長安點了點頭,很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了下來,仿佛他才是這裏的主人,“事情辦得如何了?”
“都……都按姑娘的章程在辦。”
陳康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將一份早已備好的文書遞了過去,“張萬金名下所有田產、商鋪,悉數查封。孟捕頭……手段了得,昨夜便已撬開了張府的地窖,起獲贓銀三十萬兩,各類地契、賬冊堆滿了半個庫房。”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第一批三百二十七戶鬼戶的戶籍文牒,已全部下發。城外的粥棚也已支起,憑新戶牒可領三日口糧。隻是……”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隻是那些前來投誠的中小地主,人心惶惶,生怕官府秋後算賬。下官……下官實在是彈壓不住。”
李若曦接過文書,一目十行地掃過,隨即抬起頭,看著陳康聲音清冷而堅定。
“安撫之事,便不勞大人費心了。”
她將那份文書輕輕放在桌上,“今日,我便會以青麓書院學子的名義,在城中設義田會。凡主動退出張氏同盟,歸還侵占田畝者,既往不咎。此事,還需大人您親自出麵,為我們做個見證。”
看著少女那驀然變化的冰涼眼神,陳康隻覺得一陣恍惚。不過短短幾日,眼前這個女娃娃,竟已有了幾分發號施令的官威。
……
傍晚時分,當顧家的馬車迎著夕陽返回書院時,李若曦靠在軟墊上隻覺得身心俱疲,卻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
今日,她親自主持了義田會的第一次集會。麵對那些各懷鬼胎、言語試探的地主鄉紳,她沒有半分膽怯。她隻是將先生教她的道理,用最平實的話語,一遍遍地講述。
講利害,也講人心。
講王法,也講情理。
當最後一名鄉紳在那份退田盟約上按下手印時,少女並未有太多興奮,而是心裏想著終於有的百姓可以當回人了。
而顧長安,自始至終,都隻是安靜地坐在她身後的屏風旁,喝著茶,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回到竹林小院時,天色已晚。
剛一進院門,顧長安的腳步便停住了。
隻見院中的石桌旁,陸行知正悠哉地坐著,手裏捏著一枚白子,對著麵前那盤早已布好的棋局,凝神沉思。他身旁的紅泥火爐上,茶水正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回來了?”
“夫子。”李若曦連忙上前行禮。
陸行知擺了擺手,目光卻落在了顧長安的身上。
“聽說,你們把東陽縣那個姓張的給辦了?”
“先生消息靈通。”顧長安應了一句。
“十天半個月,才辦了這麽一件小事,也值得拿出來說?”陸行知撇了撇嘴,語氣裏聽不出是褒是貶。
“老夫還以為,你們三個小家夥是要親力親為,把那縣衙的門檻都給踏破呢。沒想到,竟是學了些借力打力的巧勁。”
李若曦聞言,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陸行知卻沒有看她,隻是將目光投向了顧長安。
“你倒是在這裏清閑。可知道,你在這裏喝茶釣魚的這十幾天裏,你那幾個對手,都做了些什麽?”
他沒等顧長安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裴玄,前日剛向州府遞了條陳,是他親自勘測了山海城周邊的水道,擬了一份引流灌溉的新方略。方案若是成了,城外那幾萬畝旱田,明年便能多收三成的糧食。巡撫大人已經批了,讓他全權負責。”
“謝雲初開壇講學,注解《禮記》。半個山海城的讀書人都去了,連幾個賦閑在家的老翰林都驚動了,讚他有亞聖之風。如今,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名望,比他老師張敬之,也是不遑多讓了。”
“還有那個蘇溫,”
“他家的商隊,前幾日剛從北地運回來一批上好的精鐵,沒入自家庫房,直接半賣半送地捐給了江南的軍營。大將軍親自登門道謝,聽說兩人在書房裏,聊了整整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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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說一件,李若曦和沈蕭漁的臉色便凝重一分。
與這三位相比,她們在東陽縣那點小打小鬧,簡直就像是孩童的過家家。
然而顧長安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波瀾。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隻是伸出手,將陸行知麵前那杯茶水端過來,倒掉,又提起旁邊的火爐,為他重新續上了一杯滾燙的新茶。
“先生,”他將茶杯推了回去,打斷了陸行知的話,“喝茶。”
陸行知說到一半的話被打斷,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怎麽?不想聽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老夫這是在給你提個醒。”
“不用。”顧長安搖了搖頭,他拿起一枚黑子,看著棋盤,慢悠悠地說道,“他們走他們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道不同,不相為謀。聽多了,反而亂了心境。”
這番話,說得風輕雲淡,卻讓陸行知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顧長安,看著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上,那份與年齡不符的從容與淡定,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良久,他才撫著胡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暢快。
“好!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
陸行知端起那杯熱茶,一飲而盡,隻覺得渾身舒坦。
“你這小子,倒是比老夫年輕時,還要看得通透。”
就在這祖孫二人打機鋒打得不亦樂乎之時,一個身影風風火火地從臥房裏衝了出來。
“陸先生!”沈蕭漁抱著那本已經快被她翻爛的《劍來》,一臉的急不可耐,“您可算來了!您快告訴我,周山長他老人家,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這本書我都快能倒著背了!再沒有下文,我就要走火入魔了!”
少女三兩步衝到石桌前,直勾勾地盯著陸行知,美眸中滿是期盼。
陸行知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看著沈蕭漁那副急切的模樣,又看了看旁邊那個正端著茶杯,一臉平靜的顧長安,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顧長安察覺到他的目光,隻是不緊不慢地抬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用杯沿擋住了自己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同時對著陸行知搖了搖頭。
陸行知立刻會意,清了清嗓子,打了個哈哈。
“咳咳,周山長嘛,閑雲野鶴慣了,行蹤不定,老夫也說不準他何時回來。”
“啊?”沈蕭漁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像一隻沒討到糖吃的小貓,滿臉的失望。
“不過嘛……”陸行知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他那本《劍來》雖然沒了下文,但老夫這裏,倒是還有另一套壓箱底的話本,前幾日剛從故紙堆裏翻出來的。”
他看著沈蕭漁,像個誘騙小紅帽的大灰狼。
“講的是幾個少年郎,一匹馬,一口刀,一壺酒,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故事。刀光劍影,快意恩仇,比起那《劍來》,也是不遑多讓。”
“真的?!”沈蕭漁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叫什麽名字?”
陸行知撫了撫須,慢悠悠地吐出四個字。
“《少年歌行》。”
“好!聽著就帶勁!”沈蕭漁一拍手掌,也忘了周懷安,也忘了《劍來》,一把就抓住了陸行知的胳膊,“在哪兒?快帶我去!”
“就在那藏書閣頂樓,你自己去找便是。”
“好嘞!”
沈蕭漁應了一聲,便像一陣風似的,朝著藏書閣的方向衝了出去,隻留下一串遠去的咋呼聲。
院子裏,終於又恢複了清靜。
陸行知看著那個消失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顧長安,語氣裏帶上了幾分調侃。
“你小子,倒是會給我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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