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聖女和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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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代雪音所言的懲罰,實踐起來,頗為別致。
    江臨被她安排在了神社的側殿休息:
    這裏,恰好是他兩百年前的居所。
    奇異的是,巫女小姐以「我得好好‘看守’受罰之人」為由,也跟了進來。
    隻不過。
    她自己抱著被褥和枕頭,在地板上鋪好了地鋪。
    反而,將側殿裏柔軟的床鋪,讓給了江臨。
    江臨看著她這通操作,實在有些哭笑不得:“雪音……”
    他指了指地板,又指了指床,“你管這個叫「懲罰」?
    “懲罰就是讓你自己睡地板,讓我這個「罪人」舒舒服服睡床?”
    他試著商量:“……真不用換換?我睡地板也沒問題的。”
    “不換。”
    神代雪音不假思索道;她正跪坐在地鋪上,仔細整理被角。
    “雖然是懲罰……”
    她垂下眼簾,“但再怎麽,也不能讓夫君睡地板啊。”
    江臨:……
    這算什麽懲罰?
    這算科幻片吧。
    他瞧著過於懂事的巫女小姐,提議道:“那,要不你也上來?
    “這張床還蠻大的。”
    “不要。”
    神代雪音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劃一個大大的「×」,“說好了是懲罰。今晚,臨君別想抱著我睡覺。”
    少女的態度異常堅決。
    無論江臨如何勸說,她都不肯退讓半步。
    無奈之下,江臨隻得獨自躺上床鋪。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裹在溫暖的被褥裏,聽著窗外稀疏的飄雪聲,江臨的意識很快模糊起來。
    在神代雪音悄悄的注視下。
    他沉入夢鄉。
    “喔喔喔——!”
    不知過了多久。
    一聲嘹亮的公雞打鳴,刺破了寧靜的夢境。
    天亮了?
    ……等等,會冬山巔,哪來的公雞?
    江臨迷迷糊糊,睜開眼。
    在看清頭頂景象的瞬間。
    他頃刻一怔,殘餘的睡意被驅散大半。
    江臨連忙揉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眼花。
    :頭頂哪裏還是神社側殿的天花板與橫梁。
    不知何時。
    它已變成了由粗糙石塊砌成的拱頂,風格厚重古樸,類似古典時代的羅馬建築。
    空氣中,彌漫著薰衣草幹燥後的淡淡香氣。
    清晨的陽光,透過高處狹窄的窗戶灑入,在空氣中照出光柱,無數微塵在其中飛舞。
    “……給我,幹到哪兒來了?
    “總不可能又穿越了吧?!”
    他下意識想要坐起,卻感覺身體異常沉重。
    低頭一看,他再次愣住。
    隻見自己身上,竟然套著一套厚重到誇張的全身板甲!
    除去頭部,從脖頸到腳踝,每一寸軀體,都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金屬之中,隻露出了一個腦袋。
    而且,這鎧甲厚得離譜!
    光是胸甲的部分,目測就有好幾厘米的厚度!
    ……這特麽是拿來防禦弩炮,還是準備硬扛巨龍吐息?!
    “到底怎麽回事……”
    江臨思緒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一股清冽的寒意,驀地在他腦海深處拂過,讓他打了個激靈,清醒了不少。
    是……雪音的寒風?
    這陣寒意,仿佛有提神醒腦之效。
    江臨思緒頃刻清晰,結合現狀,他做出了推論:
    ——自己,應該是被某種力量,拖入了「幻境」之中。
    什麽時候中的招?
    在「凜冬」魔女的領域,在神代雪音的眼皮子底下,誰有這麽大本事,能悄無聲息地將他拉入夢境?!
    答案,呼之欲出。
    “陰得可怕啊,聖女小姐,”
    鎧甲的重量,喚醒了江臨塵封的記憶:
    “這鎧甲,應該就是我在那個「聖女小姐」的存檔裏,從頭穿到尾的那一套。”
    那麽問題來了。
    “……現在這幻境,到底是這個存檔的,哪個時間節點?”
    就在他努力回憶時。
    篤、篤、篤。
    房間的木門,被人輕輕敲響。
    隨之傳來的,是一道似百靈初啼般,悅耳動聽的少女嗓音:“騎士先生……
    “您起來了嗎?”
    江臨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得到許可,木門被緩緩地推開。
    一道纖細的身影,逆著湧入的晨光,映入眼簾。
    少女容顏端的是閉月羞花,純淨無暇。
    她身著一襲潔白的修女服,頭上戴著同色的頭巾,幾縷燦爛的金發從頭巾邊緣垂落,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她那褐色眼眸,仿佛天然盛滿「聖潔」,隻是讓人瞧上一眼,便會莫名感到心安與平靜。
    「薇爾莉特·安格洛斯」。
    尚未異變為「淨穢魔女」的——
    小修女,安格洛斯。
    “騎士先生,”
    少女快步走到床邊,雙手交握在胸前,語氣略顯急促:
    “又、又有好多生病的百姓,聚集在教堂外麵了,
    “他們病得很重,身上,又長出了那些黑色的、潰爛的可怕東西……”
    “我們,要去幫幫他們嗎?”
    聞言。
    相關的記憶碎片,在江臨腦海中點滴閃現。
    這一局,他的身份是「聖騎士」。
    「潰生鬼」肆虐,其散播的可怕瘟疫與腐敗詛咒,讓南大陸哀鴻遍野。
    彼時,名為安格洛斯的小修女,家族世代,追尋淨化瘟疫的方法。
    她的父親、母親、乃至祖父母,因此相繼殉道。
    盡管悲痛欲絕,這個善良的女孩,依舊踏上前人未竟的道路,苦苦尋覓能「淨除汙穢」的救世良方。
    當然,僅憑她一人之力,無異於癡人說夢。
    於是,江某人我來了。
    ……
    「騎士先生,真的……能治好惡鬼的詛咒嗎?」
    「嗯。」
    「……沒有後遺症嗎?不會……傷到騎士先生您吧?」
    「沒有。」
    「……」
    「騎士先生的鎧甲,為什麽……越穿越厚了?」
    「因為帥。」
    江臨自然不會告訴她真相。
    所謂的「聖騎士」淨化,不過是利用係統的特殊機製,將感染者身上的「汙穢詛咒」,轉移、承載到自己身上。
    他的軀體,在鎧甲之下,早已被腐敗與潰爛悄然侵蝕,變得越來越非人,越來越可怖。
    為了將這個秘密維持到最後,不讓她過早發現真相、從而阻止他的計劃……
    江臨將鎧甲,打造得越來越厚,將自己包裹得越來越嚴實。
    :「一切,都是為了養成最高品質的魔女」
    .....
    江臨望著眼前天真無邪的少女,心下五味雜陳。
    很出戲啊,真的很出戲。
    特別是……你堂堂「淨穢」,張口閉口「髒小狗」,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後。
    又扮出這副純真無邪的模樣……
    叫江某,如何入戲啊?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前女友了。
    必須重拳出擊!
    “安格洛斯小姐,”
    江臨歎口氣,決定單刀直入,打破虛偽的溫情戲碼:
    “……這不過是你編織的幻境而已,我們,又何苦在這裏演戲呢?”
    “我們大可開誠布公,好好聊聊。”
    小修女愣了一下。
    她眸中閃過茫然與困惑:“騎士先生,您、您在說什麽呢?什麽幻境?”
    她微微歪頭,顯得更加不解。
    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麽,踮起腳尖,伸出手,將柔軟手背貼在江臨的額頭上:
    “是太過辛勞,發燒了嗎?”
    隨著她的觸碰。
    一股溫暖純淨的魔力,流入江臨的四肢百骸,驅散著鎧甲帶來的僵硬與不適。
    這感覺……異常真實。
    魔力流動的軌跡、治愈特有的暖意、甚至她指尖的觸感。
    都細膩得,全然不似幻境造物。
    饒是江臨,在這一刻,也不禁產生一瞬恍惚。
    安格洛斯收回手,抿嘴輕笑,臉頰微紅:“很抱歉,騎士先生……
    “我很沒用,不像您那樣,擁有淨化瘟疫的神聖力量,可以療愈世人,
    “我的這點治愈小法術,……隻對騎士先生有效呢,
    “而、而且,好像也隻能幫您緩解一點點疲勞,治不了真正的傷病。”
    她低下頭,雙手無措交握:“……其實,
    “大家真正應該奉為聖子,當作救世主來崇拜的,是騎士先生才對,
    “而不是……
    “……把我這個什麽忙都幫不上的無用之人,奉為「聖女」。”
    言及此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江臨的鎧甲上。
    少女褐色的眸子裏,盈滿心疼。
    “騎士先生的鎧甲,好像比昨天,又厚重了幾分……”
    她輕聲說著。
    仿佛,鎧甲的重量也壓在了她的心上。
    “穿著這麽重的鎧甲,行動會很困難吧?
    “睡覺的時候,一定也很不舒服,
    “休息的時候,不妨將它脫下來,換上輕便的衣服,好好睡一覺,可以嗎?”
    少女頓頓,頭埋得更低,睫毛顫顫:“不然的話,
    “……我會……很心疼的。”
    好家夥!
    「淨穢」閣下,真是裝糊塗的天才!
    奧斯卡都欠您一座小金人!
    這份演技!
    這克製中暗含崇拜,純淨下藏著情愫的完美演繹!
    簡直活靈活現!
    這份功力,比起他江某人,恐怕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臨剛下意識地想著:自己當然不可能脫下鎧甲:
    按照原定劇本,此時「蓄力」還未完成。
    若被她發現,鎧甲下自己腐敗的軀體。
    小修女絕對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他,從而偏離「魔女化」的預定軌道。
    欸?
    等等!
    江臨回過神來。
    自己早就不是在玩《魔女》遊戲了!
    剛才那一瞬間,自己居然下意識順著對方的節奏,入了戲?
    江臨沉默片刻,眼神漸漸銳利。
    他搖搖頭,語氣轉為冷淡:“……夠了。”
    他看著小修女,聲音沉下來:“安格洛斯小姐,或者說……
    “……「淨穢」閣下,
    “這場戲,還要演到什麽時候?
    “你把我拉進這個幻境,到底想做什麽?”
    說來也怪。
    按理說,麵對「淨穢魔女」,他不該如此硬氣。
    但她先前的姿態,確實讓江某人有些不爽了。
    至少,在親眼見到柴刀前!
    我,江臨,絕不先低頭!
    你的騎士先生,永遠有他的驕傲和脾氣!
    被江臨突如其來的嚴厲語氣嚇到。
    安格洛斯嬌軀一抖,一如受驚的小兔子,頃刻委屈起來:“騎、騎士先生……
    “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惹您生氣了?”
    她怯生生想要上前,又不敢:“您、您是不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沒關係的,我——”
    江臨不為所動,甚至將聲調壓得更低:“別裝了。”
    安格洛斯再次一怔,僵在原地。
    她眸中倏爾蓄滿霧氣,委屈與不解,近乎凝實。
    在數秒沉默後。
    她突然動了。
    少女向前一撲,伸出雙臂,試圖擁抱江臨:
    ——盡管,鎧甲的金屬弧度,讓她根本無法真正將之環抱。
    小修女將臉貼在冰冷的胸甲上,帶著哭腔:“……騎士先生別生氣,
    “……我可以改的,我很聽話的,
    “對不起、對不起……
    “都怪我沒用,要是我能殺死「潰生鬼」,就不會讓騎士先生承受那麽多痛苦,變得那麽累……”
    她的音調越來越低,像是哀求:“我、我們躲起來好不好?
    “....我不想讓騎士先生再受苦了,
    “我、我們可以找個地方隱居,躲起來,對,躲起來....
    “——騎士先生,
    “可不可以……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
    “……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