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那日劇烈的反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過後，水麵卻恢複了異樣的平靜。一連數日，書庫那邊再無任何動靜，王伯依舊如常當值，仿佛那日捏皺帕子、倉皇離去的人不是他。
    沈清弦並不急躁。她深知，對於王伯這等曆經滄桑、深知利害關係的人來說，貿然行動意味著滅頂之災。他在觀察，在權衡。而她，需要展現出足夠的耐心和……價值。
    她依舊每日侍弄那盆蘭草，做著女紅，偶爾在周媽媽的陪伴下散步，將“安分守己”四個字刻在臉上。暗地裏，她卻利用一切機會，不動聲色地收集著關於柳依依、關於李姨娘、甚至關於朝堂風向的零星信息。周媽媽成了她重要的信息渠道，這個被拿捏住把柄的婆子，為了自保，幾乎是知無不言，將府內下人間流傳的各種閑言碎語都倒給了她。
    她從這些碎片中得知，柳依依近來與三皇子妃走得很近，風頭正勁；李姨娘因前些日子陸父在她房中連宿了幾晚，越發得意，連帶著她身邊的彩嬪也水漲船高，在仆役中頤指氣使；而朝中，似乎因邊關軍餉之事，幾位皇子與以蕭執為首的武將集團，頗有些齟齬。
    這些信息看似與她眼前的困境無關，但她卻像整理絲線般，將它們一一梳理，存入腦中。她有一種預感，這些看似分散的線索，終將在某個節點交織在一起。
    這日深夜，萬籟俱寂。
    沈清弦正於淺眠中警醒，忽聽得窗外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叩”聲，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欞上。
    她瞬間清醒，屏住呼吸，凝神細聽。
    片刻後，又是一聲，規律與之前略有不同。
    不是巡夜人，也不是野貓。
    她悄然起身，赤足走到窗邊，並未立刻開窗，而是透過窗紙的破洞向外窺去。月光黯淡，院中樹影幢幢，並無人影。
    正當她疑惑時，眼角餘光瞥見窗台下方的陰影裏，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與周圍顏色迥異的凸起。
    她心中一動，輕輕推開一條窗縫，伸手探去，指尖觸碰到一個用油紙包裹、冰涼堅硬的小物件。她迅速將其撈起，關好窗，回到床邊。
    就著從窗口透進的微弱月光，她打開油紙包。裏麵並非她預想中的紙條，而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觸手溫潤的……白色玉牌。玉質普通，並非上乘，但雕工卻極為奇特，正麵刻著一株線條簡練卻栩栩如生的蘭草，那形態，竟與她之前所繡的“鬼麵蘭”有五六分相似！而玉牌背麵，則是幾個她看不懂的、彎彎曲曲的異域文字。
    玉牌？蘭草？異域文字？
    沈清弦蹙起眉頭，王伯送來這塊玉牌是何意？是信物？還是某種指示？
    她將玉牌翻來覆去地查看，指尖細細摩挲著每一個刻痕。忽然，她在玉牌側麵的邊緣處，摸到了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去撬，那玉牌竟然從中裂開，是空心的！
    玉牌內部，藏著一小卷卷得極其緊實的桑皮紙。
    沈清弦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將桑皮紙取出，緩緩展開。紙上沒有任何稱呼和落款，隻有一行用極其細小的墨筆寫就的字，筆跡蒼勁而略顯潦草，帶著一種急切：
    “赤焰閻羅，西域奇毒，沾膚即入，三日潰爛，七日蝕骨，無藥可解。慎之！慎之！”
    赤焰閻羅！
    沈清弦的瞳孔驟然收縮，拿著紙卷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與徹骨的冰寒！
    她瞬間明白了！明白了那黑色碎片上古怪的紅色符號是什麽！那根本不是什麽聯絡暗號，那是“赤焰閻羅”之毒幹涸後的殘留痕跡！那碎片，是盛放或者包裹過這種劇毒的容器的一部分！
    柳依依！她竟然通過秋紋和彩屏，將如此歹毒的劇毒弄進了陸府！她想幹什麽？用這無藥可解的劇毒害誰？陸張氏？李姨娘？還是……陸明軒？！
    不，不對。沈清弦迅速冷靜下來。柳依依如今與陸明軒是同盟，她還需要借助陸明軒的勢力。那她的目標，很可能是阻礙她，或者對陸明軒有威脅的人。是陸張氏？還是府中其他可能懷有子嗣的妾室？亦或是……這毒，本就是為她沈清弦準備的？隻是陰差陽錯，先被自己截獲了藥材，又窺破了毒物碎片？
    無數的念頭在她腦中飛轉，每一個都帶著致命的殺機。
    王伯冒險傳來這個消息，是在警告她，也是在印證她之前的試探。他知道這符號代表劇毒，他知道這毒流入陸府意味著極大的危險。他將這消息告訴她，是一種無聲的回應，或許，也帶著一絲將她視為潛在同盟的考量？
    沈清弦將桑皮紙湊到油燈上，火苗舔舐，瞬間將其化為灰燼。她將玉牌重新合攏，握在掌心，那溫潤的觸感此刻卻帶著砭骨的寒意。
    “赤焰閻羅……無藥可解……”她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眼中翻湧著冰冷的風暴。
    柳依依，你果然夠狠毒！前世害我性命，屠我滿門，今生竟連這等絕戶毒都用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將計就計了。
    你將這劇毒的秘密送到我手上，便是你最大的失策！
    沈清弦走到窗邊，望向李姨娘院落的方向，眼神銳利如刀。彩屏，秋紋，赤焰閻羅……這條毒鏈已經清晰可見。她現在要做的，不是打草驚蛇，而是要想辦法，讓這條毒鏈，在柳依依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反噬其身！
    她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這劇毒“合理”出現在它該出現的地方，並且指向它真正主人的契機。
    夜色濃稠如墨，沈清弦立於窗前，身形單薄，脊背卻挺得筆直，如同一株在寒風中悄然綻放的毒萼，冷靜地醞釀著反擊的鋒芒。
    王伯的警告如同擂響的戰鼓。
    而她的複仇，將不再僅僅是後宅的勾心鬥角，而是一場你死我活、涉及劇毒與性命的殘酷搏殺。
    序幕，已然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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