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聲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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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間熟悉的陋室,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沈清弦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方才在王伯麵前強裝的鎮定與在垂花門外乍見蕭執時的心潮起伏,此刻才真正平複下來。但她的眼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王伯認識那符號!
這個發現,如同在漆黑的迷宮中點燃了一盞燈,雖然光芒微弱,卻足以指明一個方向。她必須再次接觸王伯,但絕不能引起任何懷疑。上次借詢問書籍之名,已是冒險,不可複用。
她需要一個新的、合情合理的借口,一個能讓她與王伯產生自然交集,且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目光落在窗台上,周媽媽前幾日為了討好她,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小盆長勢不甚喜人的蘭草上。又掃過屋內唯一那張破舊木桌上,放著的一小筐針線和幾塊素色布頭。
養花弄草,女紅刺繡,是這後宅女子,尤其是她這等身份尷尬之人,最尋常不過的消遣。
一個計劃,在她心中緩緩成形。
接下來的幾日,沈清弦的日子過得極其規律而低調。每日除了必要的走動,她便待在屋中,不是侍弄那盆半死不活的蘭草,便是埋頭做針線。她讓周媽媽尋來了一些關於花草養護和刺繡圖樣的舊書,理由是想學著打發辰光,也免得自己手藝生疏,日後連件像樣的衣衫都縫補不好。
周媽媽不疑有他,隻當她是認命了,想找點事做排解愁悶,自是盡力去辦。
沈清弦的心思,卻全在那幾本泛黃的書冊上。她翻找得極其仔細,尤其是在那些描繪奇花異草、或是帶有祈福、辟邪意味的古老刺繡紋樣中搜尋。
她記得那碎片上的符號,線條扭曲盤繞,帶著一種原始的、非中土的風貌,與其說是字,更像某種圖騰或巫符。她要找的,就是一個能與之外形略有相似,卻又合情合理的“繡樣”。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本紙張脆薄、不知傳了多少代的《百卉雜錄》殘本中,她找到了一種名為“鬼麵蘭”的奇異植物的插圖。此蘭花紋路扭曲,形似猙獰鬼麵,被視為不祥,極少入畫,更遑論刺繡。但其花瓣盤繞的線條走向,與那符號的某一部分,竟有三四分神似!
就是它了!
沈清弦立刻行動起來。她選了一塊月白色的素綾,開始照著書上的圖樣,用最普通的絲線,繡製這“鬼麵蘭”。她刻意繡得並不精致,甚至有些笨拙,符合她“初學”、“消遣”的身份。但在那花瓣關鍵的盤繞處,她落針的走向與弧度,卻盡可能地向記憶中那符號靠攏。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試探。她在賭,賭王伯不僅認識那符號,而且對其極其敏感。賭他能從這看似無心、實則有意模仿的繡品中,看出端倪。
三日後,一方繡著扭曲蘭花的帕子完成了。沈清弦將其拿在手中端詳,月白底子襯著暗綠色的詭異花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怪。
時機也剛剛好。周媽媽嘮家常時提起,管理書庫的王伯,不僅年輕時走南闖北,於花草一道也頗有見識,府裏有些難養的花草,偶爾還會請他去看一眼。
“媽媽,”沈清弦拿起那方帕子,臉上帶著初學女紅者特有的、混合著羞澀與期待的神情,“我照著古書繡了這蘭花,隻是繡得不好,樣子也怪。聽說王伯見識廣博,不知……可否勞煩媽媽,下次若有機會見到王伯,請他幫忙掌掌眼,看看這圖樣可有出處?是否真的有不祥之說?我也好心裏有個底,免得繡了忌諱之物還不自知。”
她將一個初學者的忐忑與對未知事物的敬畏,演繹得恰到好處。
周媽媽接過帕子,看著上麵那怪模怪樣的蘭花,也覺得有些瘮人,不疑有他,隻當沈清弦是小姑娘家心思細,怕惹麻煩,便點頭應下:“成,這事兒簡單。過兩日外院錢管事家娶媳婦,王伯多半會去喝杯喜酒,老奴找個機會幫您問問便是。”
沈清弦心中一定,麵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有勞媽媽了。”
兩日後,錢管事家辦喜事,外院頗為熱鬧。周媽媽揣著那方帕子,尋了個空當,果然在酒席散後,找到了微醺的王伯。
“王伯,您老留步。”周媽媽陪著笑,將帕子遞過去,“是我們院裏那位新來的沈姑娘,學著繡的花樣,樣子怪得很,她心裏不踏實,怕衝撞了什麽,托我拿來請您老給瞧瞧,可有啥講究沒有?”
王伯帶著酒意,眯著眼,漫不經心地接過帕子,隨口道:“一個小丫頭,能繡出什麽……”話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帕子上那扭曲的“鬼麵蘭”上,酒意似乎瞬間醒了大半!
他的手指猛地收緊,捏皺了帕子一角,昏花的老眼死死盯著那花紋,尤其是那幾個刻意模仿符號走向的盤繞處!他的臉色在燈籠的光線下,變幻不定,震驚、疑惑、警惕……種種情緒一閃而過,遠比上次在書庫看到草紙時更為劇烈。
周媽媽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以為真是什麽大不祥之物,連忙道:“王伯,這……這要真是晦氣東西,我趕緊拿回去讓姑娘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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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王伯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將帕子緩緩遞還給周媽媽,語氣恢複了平時的冷淡,甚至更添了幾分疏離,“告訴那姑娘,不必多心。不過是古書上記載的一種醜蘭罷了,無人會繡,自然少見多怪。讓她……以後莫要再繡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安安分分做些尋常花樣便是。”
說完,不等周媽媽回應,他便拄著拐杖,腳步略顯匆忙地轉身離開了,那背影竟透著幾分倉惶。
周媽媽捏著帕子,一頭霧水,隻覺得王伯今日反應實在古怪。她回到下人房,將王伯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沈清弦,末了還嘀咕了一句:“這老頭兒,今日怕是酒喝多了,說話古裏古怪的。”
沈清弦安靜地聽著,接過那方被王伯捏出褶皺的帕子,指尖拂過上麵冰冷的絲線,心中卻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王伯的反應,證實了一切!
他不僅認出了這花紋與那符號的關聯,而且其劇烈的情緒波動,說明這符號背後,絕對隱藏著極大的秘密,一個足以讓他這等看似看透世情的老人都為之色變的秘密!
他最後那句“莫要再繡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安安分分……”,聽起來是告誡,但落在沈清弦耳中,卻更像是一種變相的確認與……提醒。他在提醒她,此事危險,莫要再深究。
然而,對沈清弦而言,越是危險,越是說明她找對了方向。柳依依、神秘符號、紅麝、王伯……這些線索正在她腦海中逐漸串聯。
她將帕子仔細收好,如同收起一把無形的鑰匙。
這一次無聲的交鋒,她贏了第一步。她成功地向王伯傳遞了信息,也得到了他隱晦的回應。
接下來,就是等待。等待王伯是否會有所行動,等待下一個契機,讓她能更進一步,撬開這秘密堅硬的外殼。
夜色漸深,沈清弦吹熄了油燈,躺在冰冷的床鋪上,黑暗中,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棋盤之上,她這枚孤子,終於不再是全然被動。
風,似乎要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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