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間熟悉的陋室，門在身後合攏，將正院的肅殺與棲霞院的殘紅徹底隔絕。沈清弦背靠著門板，並未立刻動作，隻是緩緩地、深深地呼吸著這方狹小空間裏清冷而自由的空氣。方才在正院挺得筆直的脊梁，此刻才允許泄露出幾分真實的疲憊。
    周媽媽手腳麻利地點亮了油燈，昏黃的光暈驅散了暮色，也映照出沈清弦臉上未幹的淚痕與眼底深藏的倦意。
    “姑娘，您快坐下歇歇，可嚇死老奴了！”周媽媽心有餘悸，連忙扶著她坐到床邊，又去倒水。她此刻對沈清弦是又怕又敬，今日堂上那一幕，這看似柔弱的姑娘竟敢以性命相搏，那份決絕與冷靜，讓她想起來都後頸發涼。
    沈清弦接過溫水，指尖冰涼，慢慢啜飲著。溫熱的水流滑過幹澀的喉嚨，稍稍撫平了緊繃的神經。她需要複盤，需要從這場險象環生的對峙中，汲取養分，看清接下來的路。
    柳依依經此一役，在陸明軒心中的信任已然崩塌，至少短期內，她的手很難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地伸進陸府內宅。這是一個重要的勝利，為她贏得了寶貴的喘息和發展之機。
    但她也清晰地認識到，柳依依絕不會善罷甘休。今日之辱，以柳依依睚眥必報的性子，必將百倍奉還。而陸明軒……他今日雖未偏袒柳依依，但那句“受了小人蒙蔽”的定論，何嚐不是一種對柳依依背後勢力的顧忌與維護？他對自己，恐怕也並非全然信任，更多的是一種對“有用棋子”的審視。
    她不能有絲毫鬆懈。
    “媽媽，”沈清弦放下水杯，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今日辛苦你了。往後，我們更需謹慎。”
    周媽媽連連點頭：“老奴明白，老奴明白！姑娘放心，老奴知道輕重，往後定更加小心伺候。”
    正說著，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周媽媽警惕地看了一眼沈清弦，得到示意後，才走到門邊，低聲問：“誰？”
    “周媽媽，是我，前院掃灑的春風。”一個怯生生的女孩聲音傳來，“王伯托我給沈姑娘帶句話。”
    王伯？！
    沈清弦眸光一凝，對周媽媽點了點頭。
    周媽媽打開門，一個穿著粗使丫鬟衣裳、麵黃肌瘦的小丫頭溜了進來，飛快地行了個禮，低聲道：“王伯讓告訴姑娘，風大，留心窗台那盆蘭草，莫要……莫要被風吹折了。”
    說完，也不等回應，那丫頭像受驚的兔子般，扭頭就跑走了。
    周媽媽關上門，一臉茫然：“姑娘，王伯這話……是什麽意思？咱們窗台那蘭草，不是好好的嗎？”
    沈清弦的心卻猛地一跳。風大？留心蘭草？莫被吹折？
    這絕非字麵意思！
    王伯是在警告她！“風大”，意指柳依依失利後，可能會掀起更大的風波，或是陸明軒會暗中調查，風浪將至。“留心窗台那盆蘭草”，窗台是她們之前傳遞玉牌信息的地方，蘭草是他們之間聯係的象征！他是讓她小心他們之間的聯絡渠道，很可能這條線已經不安全，或者即將麵臨檢查！“莫被吹折”，是讓她保護好這條線，必要時斬斷聯係，避免被順藤摸瓜！
    好敏銳的警覺性！正院的對質剛剛結束，王伯就已經預見到了後續的風險，並立刻發出了警告。
    沈清弦走到窗邊，看著那盆在暮色中舒展著葉子的蘭草，眼神凝重。王伯的警告，證實了她的判斷，柳依依和陸明軒都不會就此罷休。
    她必須立刻清理掉所有可能與王伯聯係的痕跡。那塊作為信物的空心玉牌，絕不能留！
    她不動聲色地轉身，對周媽媽道：“無事，王伯大約是關心這花草。媽媽，我有些餓了，你去廚房看看，能否弄些熱食來。”
    支開了周媽媽，沈清弦立刻從床鋪下最隱秘的角落取出那塊白玉牌。她摩挲著上麵簡練的蘭草刻痕，沒有猶豫，走到房間角落，用一塊舊布包裹住玉牌，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牆壁堅硬的棱角！
    “哢嚓”一聲輕微的脆響，玉牌應聲碎裂成幾塊。
    她將碎片仔細地用布包好，藏入袖中。待周媽媽端著食盒回來，她用過飯後，便借口要將繡壞的線頭等雜物丟掉，親自去了後院專倒垃圾的角落，趁無人注意，將包裹著玉牌碎布的雜物，混入了每日都會被清運出府的垃圾之中。
    做完這一切，她才真正鬆了口氣。王伯這條線暫時不能用了，但必須保住。斷線，是為了更好的隱藏。
    接下來的幾日，陸府表麵恢複了平靜，但水麵之下，暗流洶湧。
    棲霞院壽宴的風波被強行壓下，無人敢公開議論，但私下的流言卻如同地底的暗河，悄然流淌。柳依依自那日後便稱病不出，再未踏入陸府。李姨娘也罕見地安分了許多，連帶著她院裏的彩嬪都收斂了氣焰。
    沈清弦能感覺到，暗中窺探她這處小院的目光，明顯增多了。有來自陸明軒的，或許也有來自柳依依的。她依舊扮演著那個安靜、怯懦、每日隻知侍弄花草和做針線的典妾，甚至比以往更加“安分”。
    她需要時間，需要等待這陣“風頭”過去，也需要尋找新的契機和盟友。
    這一日，周媽媽從外麵回來，神色有些異樣，湊到沈清弦耳邊低語：“姑娘，老奴方才聽說……爺這兩日，似乎在暗中查問府中與西域有關的人事物，尤其是……與已故的永嘉侯府有過來往的……”
    沈清弦撚著絲線的手微微一頓。
    陸明軒果然沒有放棄調查。他從柳依依那邊找不到突破口，便將目光投向了與西域有過關聯的永嘉侯府，投向了……她這個“幸存者”。
    危險，也是機遇。
    他既然要查，那她便送些“線索”給他好了。隻是這線索指向何方，就由不得他控製了。
    沈清弦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算計的弧度。
    暗流已起，她這葉孤舟，不僅要穩住自身，更要……借力打力，將這暗流引向該去的地方。
    棋盤之上，新一輪的落子，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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