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兩銀票，如同滾燙的炭火，藏在妝奩最底層，也藏在沈清弦的心頭。這筆由“錦瑟閣”而來的意外之財，意義遠超過其本身的價值。它是一條紐帶，一端係著她這深宅陋室，另一端，則通向那個權勢滔天、意圖未明的異姓王。它更是一顆種子，意味著她終於有能力，在這看似鐵板一塊的陸府，悄然培植屬於自己的、微弱卻堅韌的力量。
    她沒有急於揮霍這筆“巨款”。謹慎，是她如今唯一的護身符。她隻取出一小部分碎銀，交給周媽媽，讓她借著日常采買份例的機會，零零碎碎地置辦些東西——質量稍好些的筆墨紙硯，幾本坊間新出的雜書，甚至一些不起眼的、利於存放的幹糧點心。這些舉動混在陸府龐大瑣碎的開銷中，如同水滴入海，引不起絲毫波瀾。
    更多的銀錢，她讓周媽媽通過趙大家那條線，悄無聲息地兌換成了更易隱藏、也更難追查的金葉子，仔細收好。這是她未來的資本，是撬動更大局麵的支點，絕不能輕易動用。
    有了這筆錢作為底氣，沈清弦開始更係統地梳理手中的信息和資源。
    趙大家的兄弟，如今成了她伸向府外最直接的手眼。她不再滿足於被動接收市井流言，開始通過周媽媽，向他傳遞一些更為具體的、經過偽裝的任務。
    “媽媽，你讓趙大家的告訴她兄弟，若在外行走，可多留意京城中各色人等的衣著配飾，尤其是那些官員家眷、或是與西域胡商有來往之人的喜好。不拘布料、花紋還是小物件，越細致越好，回來隻說與你們聽個新鮮，我也好照著描摹新花樣，免得閉門造車，惹人笑話。”沈清弦語氣輕鬆，將打探消息的目的，完美隱藏在“尋找繡樣靈感”的借口之下。
    她需要了解京城權貴圈的動態，需要知道哪些人與三皇子過往甚密，哪些人家中可能藏有與那西域符號相關的物件。這些信息看似零碎，卻可能拚湊出敵人更完整的畫像。
    周媽媽如今對她已是心悅誠服，雖覺這要求有些繁瑣，卻也隻當是姑娘家心思細，想要精益求精，自是盡心去辦。
    與此同時，沈清弦也開始利用“售賣繡樣”這條線與蕭執進行更深入的“交流”。她沒有再繪製那些直接包含神秘符號的圖樣，那太危險。而是精心創作了幾張構圖極為複雜、在傳統紋樣中融入了西域風格的繡樣，線條的某些轉折處，依稀帶著符號的神韻，卻又被繁複的花草掩蓋，似是而非。
    她將這些圖樣連同幾張完全尋常的花鳥圖，一並交給錢管事，托他送往“錦瑟閣”。她相信，蕭執手下必有能人，能從中看出那刻意留下的、隻有他們彼此才能意會的“印記”。這是一種無聲的告知，她在告訴他，她還在，並且在持續關注著相關之事。
    果然，幾天後，錢管事再次帶來了“錦瑟閣”的豐厚酬金，並且帶來了一句看似隨意的口信：“東家說，姑娘的圖樣別具一格，尤其是那幾張帶點胡風的，很是新穎。若姑娘得閑，可多往這方麵琢磨，如今京中正悄然興起這般風氣。”
    沈清弦心中了然。這既是肯定，也是一種方向的指引。蕭執在暗示她，西域風格的東西目前是安全的，甚至是受歡迎的，可以借此掩人耳目，繼續傳遞信息。他接收到了她的信號，並且給予了回應。
    這條暗線，愈發穩固了。
    然而，就在沈清弦悄然鋪展她的情報網絡時，陸府內部，一場因她而起，卻並非直接針對她的風波，正在醞釀。
    李姨娘被禁足後，她院裏的下人數倒猢猻散，不少被調往別處，或被貶去做粗重活計。其中有一個原先在李姨娘院裏負責灑掃的三等丫鬟，名叫小蝶，因著與周媽媽有幾分遠親，求到了周媽媽這裏，哭訴如今活計辛苦，求周媽媽在沈清弦麵前說說好話，能否調到這偏僻小院來當差，好歹清靜些。
    周媽媽心軟，又想著姑娘身邊確實隻有自己一個得力的人，若能多一個幫手，行事也便宜些，便向沈清弦提了此事。
    沈清弦聽完，並未立刻答應。她仔細詢問了小蝶的性情、家世以及在李姨娘院中的表現。周媽媽隻道小蝶平日還算老實，話不多，隻是有些膽小。
    一個膽小的、從失勢姨娘院裏出來的丫鬟……
    沈清弦沉吟片刻。收下她，有利有弊。利在於，或許能從小蝶口中得知一些李姨娘院中不為人知的瑣事，甚至可能與柳依依相關的蛛絲馬跡。弊在於，此女來曆清楚，若用心不純，或是被人利用，便是埋在身邊的釘子。
    但轉念一想，她如今勢單力薄，若一味緊閉門戶，反而顯得可疑。適當吸納一些看似不起眼、卻有可能為己所用的人，也是擴張勢力的必經之路。關鍵在於如何掌控。
    “媽媽，”沈清弦最終點了點頭，“既然她求到你這裏，又是你的遠親，便讓她過來吧。隻是需得約法三章：第一，安分守己，不得多嘴多舌；第二，隻需做好份內之事，不得打聽窺探；第三，若有違逆，或與外院之人私下傳遞消息，立刻發還出去，絕不容情。”
    她需要讓周媽媽，也讓即將到來的小蝶明白，這裏的規矩。
    周媽媽見沈清弦應允，大喜過望，連忙保證：“姑娘放心，老奴定會好好管教她，絕不讓她給姑娘惹事！”
    兩日後，小蝶便被調了過來。她果然如周媽媽所說，生得瘦小，麵色蠟黃，眼神怯怯的，見到沈清弦便跪地磕頭，話都說不利索。沈清弦溫言安撫了幾句，便讓她跟著周媽媽做些漿洗打掃的粗活，並未讓她近身伺候。
    小蝶的到來，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顆小石子，並未引起太多注意。但在沈清弦眼中，這卻是她在這陸府深宅中，真正意義上邁出的、培植自身人手的第一步。
    她坐在窗邊，看著周媽媽在院子裏低聲教導著小蝶規矩，小蝶唯唯諾諾地點頭。陽光透過窗欞，照亮了空氣中飄浮的微塵。
    銀錢、情報、人手……這些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正在一點點地，被她以極其隱秘的方式，匯聚到這片看似貧瘠的土壤之下。
    根基雖淺，卻已初具雛形。
    她知道，這點力量在柳依依、在三皇子甚至是在陸明軒麵前，依舊微不足道。但她更知道，參天大樹，亦是由幼苗長成。
    她有的是耐心，和……複仇的決絕。
    風雨未歇，但她已不再是那株隻能隨風飄搖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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