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雲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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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證存疑,柳氏焦灼”這八個字,如同給沈清弦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讓她在陰冷絕望的柴房中,看到了破曉的曙光。她不再僅僅是麻木地等待,而是開始積極地“準備”,如同一個即將登上戰場的士兵,仔細擦拭著自己的鎧甲和兵刃,隻等那衝鋒的號角吹響。
她依舊每日喝著那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嚼著硬如石塊的粗饃,但眼神卻不再死寂,偶爾抬起時,會閃過一抹極快的、銳利的光芒。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保持著自己基本的體麵與清醒,等待著那不知何時會降臨的“佳音”。
這日清晨,天色剛蒙蒙亮,柴房外便傳來了一陣不同於往日的、略顯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管事嬤嬤刻意拔高的、帶著幾分諂媚的嗓音。
“……爺放心,老奴一直讓人仔細看守著,絕無半點差池……”
是陸明軒來了?而且聽這動靜,似乎還不止他一人?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跳,瞬間從淺眠中清醒,全身的感官都警惕地繃緊。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發鬢和衣襟,將身子蜷縮回角落,垂下眼瞼,恢複成那副備受摧殘後麻木隱忍的模樣,耳朵卻豎得極高,捕捉著外麵的每一絲動靜。
鎖鏈嘩啦作響,柴房的門被再次打開。比上次更為明亮的光線湧入,刺得沈清弦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她看到陸明軒率先走了進來,他今日穿著一身深紫色的常服,麵色依舊沉凝,但眉宇間卻少了幾分之前的戾氣,多了幾分審慎與複雜。
而跟在他身後進來的,卻並非陸府的下人,而是一位穿著藏青色官袍、麵容肅穆、留著三縷長須的中年男子,其官袍補子上繡著的獬豸圖案,表明了他禦史的身份!在這位禦史身後,還跟著兩名捧著文書匣子的書吏。
禦史?!怎麽會驚動禦史台的人?!
沈清弦心中巨震,瞬間明白了蕭執所謂的“佳音”是什麽!他竟將此事直接捅到了禦史台!借助朝廷法司的力量來介入陸府內宅之事!這手段,不可謂不高明,不可謂不狠辣!
陸府內宅陰私,竟要勞動禦史親自查問,這對極重聲譽的陸家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但同時也意味著,此事再也無法被陸張氏或陸明軒輕易壓下,必須擺在明麵上,依律查證!
陸明軒的臉色顯然也不太好看,他側身對那禦史道:“王禦史,便是此處。人犯沈氏,就在裏麵。”
王禦史微微頷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這肮髒不堪的柴房,最後落在了角落裏那個瘦弱不堪、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女子身上。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但更多的卻是公事公辦的嚴肅。
“你便是沈清弦?”王禦史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沈清弦仿佛被這陣仗嚇住,身體微微發抖,怯生生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這位陌生的官員,聲音細若蚊蚋:“是……奴婢正是沈氏……”
“本官受命查問陸府遺失玉佩及涉及異符號一案。”王禦史開門見山,語氣冷峻,“現有幾處疑點,需你如實回答。”
“大人請問,奴婢……奴婢必定知無不言……”沈清弦伏低身子,姿態卑微到了極致。
王禦史對身旁的書吏使了個眼色,那書吏立刻打開文書匣,取出了兩樣東西——正是那方絲帕和那塊玉佩!隻不過,此刻它們都被妥善地存放在透明的琉璃匣中,作為證物呈現。
“此二物,可是從你箱籠中搜出?”王禦史指向證物。
“是……是的……”沈清弦聲音帶著哭腔,“但奴婢發誓,絕不知它們從何而來!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哦?栽贓陷害?”王禦史目光如電,“你口口聲聲被人陷害,可有憑據?又可知道,是何人所為?”
沈清弦抬起淚眼,目光飛快地、帶著恐懼地掃過陸明軒,又迅速低下頭,啜泣道:“奴婢……奴婢人微言輕,不敢妄加揣測……隻是……隻是奴婢入府以來,唯有因繡活之事,與府外繡莊有些往來,或許……或許是因此礙了誰的眼……又或者,是因奴婢這罪臣之女的身份,本就惹人厭棄……”
她依舊沒有指名道姓,卻再次將動機引向了“嫉妒”與“身份歧視”這兩個在後宅極為常見的理由上,這遠比指控柳依依與西域邪教勾結聽起來更“合理”,也更符合她一個無知婦孺的認知。
王禦史沉吟不語,看向陸明軒。
陸明軒臉色鐵青,袖中的拳頭緊握。沈清弦這番話,看似沒有指控柳依依,卻句句都在將嫌疑引向她!而偏偏,柳依依之前對沈清弦的種種針對和試探,陸明軒心知肚明!
就在這時,王禦史身旁的另一名書吏上前一步,低聲稟報道:“大人,經匠作監幾位老匠人共同查驗,此玉佩……並非陸修撰平日所佩那塊。雖然形製、玉料極其相似,甚至刻意做舊,但細微處的雕工手法與內裏紋理,存在差異,確係仿造之物。”
贗品!玉佩果然是贗品!蕭執的安排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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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禦史目光一凝,又看向那方絲帕:“那這帕子呢?”
書吏回道:“此帕用料為普通杭綢,絲線亦是市麵常見之物,並無特殊。至於這繡工……針法稚嫩粗糙,模仿痕跡明顯,經比對,與沈氏初入府時所留針線樣本,雖有相似之處,但在運針習慣和力道掌控上,存在細微差別,更像是他人刻意模仿所致。”
物證存疑!兩樣關鍵的“鐵證”都被證實存在問題!
沈清弦適時地發出一聲壓抑的、充滿冤屈的哽咽,伏在地上,肩膀劇烈聳動,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陸明軒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簡直是黑如鍋底。物證是假的!那他之前的震怒、對沈清弦的禁足和關押,豈不都成了笑話?!成了被人利用的蠢貨?!
王禦史將目光轉向陸明軒,語氣平淡卻帶著壓力:“陸修撰,如今證物存疑,沈氏所言亦非全無道理。此案看來,確有蹊蹺。依律,沈氏嫌疑難定,不宜再拘禁於此。”
陸明軒胸口劇烈起伏,他知道,王禦史這是在給他台階下,也是在警告他。若再強行扣押沈清弦,隻怕明日彈劾他濫用私刑、罔顧律法的奏章就要遞到禦前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和屈辱,對著王禦史拱手,聲音幹澀:“王禦史明察秋毫,是下官……失察了。”
他轉頭,目光複雜地看向地上那個依舊在低聲啜泣的瘦弱身影,咬了咬牙,沉聲道:“既然證物存疑,沈氏……便暫解除拘禁,仍回原處居住,未有定論前,不得隨意出入。”
這已是目前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沈清弦在心中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贏了!她終於贏下了這最關鍵的一仗!雖然還未完全洗脫嫌疑,但至少,她擺脫了這肮髒的柴房,重新獲得了有限的自由!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對著王禦史和陸明軒叩首:“奴婢……謝大人明察……謝爺開恩……”
王禦史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帶著書吏轉身離去。
陸明軒站在原地,看著沈清弦在聞訊趕來的周媽媽攙扶下,顫巍巍地站起身,那單薄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脆弱,卻又帶著一種難以摧毀的韌性。
他心中五味雜陳,有被愚弄的憤怒,有對柳依依更深的猜疑,也有對眼前這個女子……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複雜的忌憚。
這個女人,絕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
沈清弦在周媽媽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緩緩走出了這囚禁她多日的柴房。刺目的陽光讓她有些不適應地眯起了眼,但她卻貪婪地呼吸著外麵新鮮的、自由的空氣。
柴房的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仿佛關上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噩夢。
她抬頭,望向蔚藍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入骨的弧度。
雲,終於開了。
月,即將明了。
柳依依,我們的賬,該好好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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