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暗夜試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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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室之內,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唯有日複一日的苦修,標記著光陰的流逝。沈清弦的生活被嚴格地劃分為三個部分:辨識草藥、錘煉體魄、研習字符。每一項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她如同一塊幹燥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一切能讓她強大的養分。
    啞婆對她的訓練愈發嚴苛。草藥方麵,已不再局限於辨認和藥性,而是開始教導她如何利用常見藥材的氣味、顏色互相作用,製造簡單的迷惑性效果,例如利用幾種草藥燃燒產生的煙霧,模擬潮濕黴變的氣味,用以掩蓋其他痕跡;或是調配出能短暫刺激犬類嗅覺,使其失靈的藥粉。
    “人力有窮時,借勢而為,方是上策。”啞婆如是說。這理念與沈清弦前世所學的權謀之道隱隱相通,隻是運用的工具從人心變成了草木,這讓她領悟更深。
    而體能和匕首的訓練,則進入了新的階段。啞婆開始傳授她人體經絡與要害,哪些部位受擊會劇痛難忍,哪些地方被刺穿會迅速喪失行動能力,哪些穴位輕輕一擊便可致命。她的手指如同最精準的尺子,在沈清弦身上點出一個個位置,要求她必須爛熟於心。
    “對敵之時,生死一線。你沒有第二次機會。”啞婆的聲音冰冷而毫無感情,“你的力氣遠遜於男子,唯有攻其必救,擊其必弱,方有一線生機。”
    沈清弦默默記下,在腦海中反複模擬。她手持匕首對著啞婆用草繩和舊布紮成的簡陋人形靶子,一遍遍地練習突刺、格擋、反手橫削,力求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迅捷、有效。汗水常常模糊了她的視線,手臂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但她咬緊牙關,不曾有一刻懈怠。她知道,此刻多流一滴汗,將來或許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這夜,沈清弦正對著油燈,用炭筆在粗糙的紙片上又一次勾勒那皮革碎片的圖案。那些扭曲的線條和詭異的符號,在她日複一日的凝視下,似乎隱隱有了某種規律,但細究之下,又混沌一片,如同籠罩在濃霧中的迷宮。
    忽然,頭頂的透光板處,再次傳來了那規律的三聲輕響——篤,篤篤。
    蕭執的人又來了。
    沈清弦與啞婆對視一眼,啞婆微微頷首,示意她前去應對。這似乎成了一種默契的考驗,也是讓她逐漸接觸外界信息的方式。
    沈清弦深吸一口氣,走到透光板下。這一次,她沒有等待對方投下物品,而是踮起腳尖,用手指關節,按照對方傳來的節奏,輕輕回了三聲。這是她與啞婆商議後,決定的小小試探,表明己方並非隻能被動接受。
    上麵顯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評估這突如其來的回應。隨即,一塊比上次稍大的石子裹著紙卷落下。沈清弦迅速拾起展開。
    紙條上的字跡依舊屬於蕭執,內容卻讓她的心猛地一沉:
    “排查收緊,疑有內衛暗探介入。‘墨韻齋’舊址已被監視,近期勿再聯係。護好自身,靜待時機。”
    內衛!
    沈清弦瞳孔微縮。那是直屬於皇帝、權力極大的秘密監察機構,爪牙遍布京城,手段酷烈。三皇子竟然能動用內衛的力量來追查“赤焰閻羅”樣本失竊之事?還是說,此事背後牽扯之深,已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無論是哪種可能,情況都比她預想的還要嚴峻十倍。這意味著,她手中的證據,不僅關乎三皇子一黨的私利,更可能觸及了某種連皇帝都極為在意的核心秘密!
    “看來,麻煩不小。”啞婆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瞥了一眼紙條內容,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
    “內衛介入,我們這裏……”沈清弦不禁擔憂起這處石室的安危。
    “暫時無虞。”啞婆打斷她,語氣篤定,“此地經營多年,自有隱匿之法。除非將整條街掘地三尺,否則發現不了。但,與外界的聯係,必須更加謹慎了。”
    蕭執傳遞來的信息,不僅帶來了警報,也暫時切斷了她與外界最直接的一條線。她再次成了斷線的風箏, abeit 是藏身於風暴眼深處的風箏。
    這個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沈清弦的心湖,讓她剛剛建立起的一絲安定感再次動搖。危機並未遠離,反而以更強大的姿態逼近。她意識到,單純的蟄伏和訓練或許還不夠,她必須更快地成長,才能真正擁有在驚濤駭浪中自保甚至反擊的能力。
    一種強烈的衝動驅使著她。她需要一次真正的檢驗,一次在接近真實危險環境下的演練,而不僅僅是對著草靶練習。
    “啞婆,”她抬起頭,眼神灼灼,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想出去一趟。”
    啞婆渾濁的眼睛盯著她,沒有立刻反對,隻是問:“去哪裏?做什麽?”
    “不去遠,”沈清弦早已想好,“就在這附近,這條暗巷。我想試試……能否避開可能的眼線,在夜間獨自行動並返回。我想知道,我學的這些東西,在真正的黑暗裏,有沒有用。”
    她需要確認自己的潛伏、移動、觀察以及危機應對能力。紙上談兵,終覺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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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啞婆沉默了許久,久到沈清弦以為她會斷然拒絕。最終,她緩緩開口:“可以。”
    子時三刻,正是夜最深沉的時分。啞婆悄無聲息地移開了石室一角的某塊偽裝石板,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一股潮濕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這並非他們日常進出的入口,而是另一條備用的密道,出口更隱蔽。
    “由此出去,是巷尾堆積雜物的死角。記住,你隻有一個時辰。”啞婆遞給她那柄匕首和一小包藥粉,“莫要走遠,感受黑暗,傾聽聲音,記住來路。若遇險情,以此藥粉阻敵,立刻退回,老身會接應你。”
    沈清弦鄭重接過,將匕首貼身藏好,藥粉塞入袖中。她最後看了一眼石室內昏黃的燈光,深吸一口氣,彎腰鑽入了那漆黑的洞口。
    密道短暫而潮濕,出口處被幾塊破舊的木板巧妙遮掩。沈清弦小心翼翼地移開縫隙,向外窺視。
    月光被高聳的院牆切割得支離破碎,巷子裏光線昏暗,寂靜無聲,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更梆子響。空氣中彌漫著垃圾腐爛和夜露的味道。
    她像一隻靈巧的貓,悄無聲息地滑出洞口,迅速隱沒在牆角的陰影裏。她沒有立刻行動,而是伏低身體,調整呼吸,讓眼睛適應這微弱的光線,耳朵捕捉著周遭的一切聲響。
    風吹過破瓦片的嗚咽,野狗在更遠處翻找垃圾的窸窣聲,以及……她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啞婆教導的潛伏技巧在腦中過了一遍——利用陰影,貼近牆根,移動時腳掌先著地,緩慢滾動,避免發出任何聲響。
    她開始沿著記憶中來時的反方向,向巷子中段緩慢移動。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謹慎,感知著腳下是否有碎石或枯枝,目光不斷掃視著前方和兩側可能藏人的角落。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內心的恐懼。每一道搖曳的陰影都仿佛潛藏著敵人,每一次細微的聲響都讓她心跳漏拍。但她沒有退縮,而是將這份恐懼轉化為極致的警惕。
    在一個拐角處,她猛地停住,屏住呼吸。前方似乎有極輕微的、不同於風聲的動靜。她緩緩探頭,借著月光,看到一條野狗正警惕地望向她這個方向,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咽。
    沈清弦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的藥粉。若這狗吠叫起來,很可能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她想起啞婆教的,關於動物嗅覺的幹擾方法,但她並未攜帶相應的藥粉。
    電光火石間,她慢慢蹲下身,從牆角摳下一小塊濕泥,用手指輕輕彈向野狗側方的牆壁。啪嗒一聲輕響,野狗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它疑惑地轉頭嗅了嗅。趁此機會,沈清弦立刻貼著另一側牆根,快速而無聲地溜過了這個拐角。
    直到走出很遠,她才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輕輕舒了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濕。方才那一刻,雖無真正的敵人,卻讓她體驗到了生死一線的緊張與抉擇。
    她沒有再深入,而是開始循著記憶和沿途留下的隱秘標記,向石室入口折返。回程的路,因為熟悉而順暢了許多,但她依舊不敢有絲毫大意。
    當她終於再次看到那堆作為偽裝的雜物,並安全滑入密道入口時,一個時辰剛好將至。
    重新回到燈火溫暖的石室,沈清弦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她身上沾著夜露與塵土,臉色因緊張和寒冷而有些蒼白,但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
    “如何?”啞婆看著她,平靜地問。
    沈清弦平複了一下呼吸,緩緩道:“黑暗……比想象中更可怕,但也更能讓人清醒。”她頓了頓,感受著依舊有些發軟的雙腿和狂跳過後漸漸平複的心髒,“但我知道,下一次,我會做得更好。”
    這一次短暫的暗夜試鋒,讓她真正觸摸到了危險的輪廓,也讓她明白,她所學的每一點知識、錘煉的每一分力量,都將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成為她活下去的基石。
    蟄伏,並非龜縮不前。而是在寂靜中,將利爪磨得更加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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