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藥香暗湧
字數:4701 加入書籤
石室內的日子,仿佛一條地下暗河,表麵平靜無波,內裏卻自有其流動的韻律。沈清弦徹底沉下心來,將外界紛擾暫且壓下,全身心投入到啞婆所授的草藥知識中。
啞婆的教導方式與她的人一般,沉默而高效。她從不講解冗長的理論,隻是將一味味草藥放在沈清弦麵前,讓她看,讓她摸,讓她嗅,偶爾才用那沙啞的嗓音吐出幾個關鍵的字眼:“止血,搗爛外敷。”“清熱,煎服忌生冷。”“此物有毒,用量逾半分即可致幻。”
沈清弦學得如饑似渴。她發現這些看似平凡的草木根莖,竟蘊含著如此奇妙乃至可怕的力量,既能活人,亦能殺人。這讓她聯想到自身處境,以及懷中那足以定人生死的“赤焰閻羅”證據——力量本身無謂善惡,關鍵在於執掌力量的人如何運用。
這日,啞婆外出歸來,布包裏除了日常吃食,還多了一包用油紙仔細包裹的東西。她將其放在石桌上攤開,裏麵是幾種曬幹後形態奇特、沈清弦未曾見過的草藥。
“認得嗎?”啞婆問,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沈清弦仔細辨認,搖了搖頭:“請啞婆指點。”
啞婆枯瘦的手指依次點過:“蛇涎菇,生於陰濕蛇穴之畔,其粉令人昏聵,問之必答。迷榖花,取其花粉,可致人昏睡不醒,若過量,則長眠難覺。這是……斷腸草的根須,見血封喉。”
她的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介紹蘿卜白菜,但所說的內容卻讓沈清弦脊背微微發涼。這些,已非尋常治病救人之物,而是……秘藥,乃至毒藥。
“為何……教我這個?”沈清弦聲音有些幹澀。她意識到,啞婆的教學方向,正在向一個更幽深、更危險的領域傾斜。
啞婆抬起渾濁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走的這條路,步步荊棘,豺狼環伺。有時,救人需先能殺人,自保亦需雷霆手段。識得這些,非為害人,而為……不為人所害,或在必要時,有選擇的權利。”
沈清弦心頭劇震。啞婆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中某扇緊閉的門。重生以來,她所思所想皆是借力打力,利用局勢與人心,卻從未想過將自身的武力或這種非常規手段納入考量。她始終困於前世大家閨秀的思維桎梏。而啞婆,正在親手打破這個桎梏。
她看著桌上那些形態各異的幹枯草藥,仿佛看到了潛藏其中的、無聲的刀光劍影。沉默片刻,她伸出手,輕輕觸摸那據說能令人“問之必答”的蛇涎菇,觸感粗糙而陰涼。
“晚輩,明白了。”她輕聲道,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而銳利,“請啞婆繼續教我。”
自那日後,沈清弦的學習內容變得更加豐富,也更為凶險。啞婆開始教她如何辨認這些特殊藥材的新鮮形態,如何炮製才能最大限度激發或抑製其藥性,甚至如何利用幾種無害的藥材混合,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沈清弦學得越發謹慎,每一次動手處理都全神貫注。她知道,這並非兒戲,一絲一毫的差錯,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後果。石室內彌漫的藥香,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一絲肅殺之氣。
在學習之餘,她並未放下對那皮革碎片和鐵牌的研究。憑借過人的記憶力,她已將那些詭異的圖案和字符臨摹得爛熟於心,但它們的含義,依舊如同天書。她曾試探著詢問啞婆是否認得,啞婆隻看了一眼,便搖頭不語,眼神卻比平時更加幽深,這讓她確信,啞婆即便不識,也定然感知到這些東西非同尋常。
這日午後,啞婆再次外出。沈清弦獨自在石室內,正對著自己臨摹的字符出神,頭頂的透光板處,忽然傳來三聲極有規律的、輕微的敲擊聲——篤,篤篤。
這不是啞婆慣常的歸來信號!
沈清弦瞬間警覺,渾身肌肉繃緊,悄無聲息地移動到石室陰影處,手中已緊緊握住了一包她這幾日私下配置、用以防身的藥粉——雖不致命,卻足以讓闖入者暫時失去行動能力。
她屏住呼吸,凝神細聽。上麵似乎有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和衣物摩擦聲,過了一會兒,一塊小石子綁著一小卷紙條,從透光板的縫隙中被投了進來,落在草席上。
來人沒有強行進入,而是選擇了傳遞信息。
沈清弦沒有立刻去撿,又等待了片刻,確認上麵再無動靜後,才快步上前,拾起紙卷展開。上麵隻有一行簡潔的小字,筆力遒勁,帶著一種熟悉的、不容置疑的氣勢:
“風波未息,蟄伏勿動。所需之物,三日後置於老地方。”
沒有落款,但沈清弦一眼便認出了這字跡屬於誰——蕭執!
他找到這裏了!或者說,他至少知道了她的藏身之處附近,並且能與啞婆取得聯係!“老地方”定然是啞婆與他約定的聯絡點。
沈清弦握著紙條,心潮起伏。蕭執的訊息證實了她的猜測,外麵的搜捕並未停止,隻是轉入了地下。而他讓她“蟄伏勿動”,並提供援助,這符合他們目前的利益同盟。但另一方麵,自己的行蹤完全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之下,這種被洞悉的感覺,讓她在獲得一絲安全感的同時,也升起了強烈的警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啞婆歸來後,沈清弦將紙條默默遞上。
啞婆掃了一眼,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隻是將紙條湊近油燈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他既有安排,你聽著便是。”她頓了頓,補充道,“此人……目前可信。”
目前可信。沈清弦捕捉到了這個關鍵的限定詞。連與蕭執有聯係的啞婆,都隻給出了一個階段性的判斷。
“啞婆,您與蕭大人……”她忍不住開口。
“舊識。”啞婆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疑,顯然不願多談,“有些香火情分在,故而援手。你不必多問。”
沈清弦識趣地不再追問。啞婆的過去,顯然是一個被封存的秘密。但“舊識”和“香火情分”這兩個詞,已足以讓她浮想聯翩。蕭執的勢力,似乎比她想象的滲透得更深。
三天後的子夜時分,啞婆再次悄無聲息地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裏多了一個不小的、沉甸甸的包袱。
她將包袱放在石桌上打開。裏麵除了一些新鮮的肉食、米糧和幾套符合沈清弦身材的、料子普通但幹淨的換洗衣物外,還有一個狹長的木盒和一個牛皮口袋。
沈清弦首先打開了那個木盒。裏麵躺著一把連鞘匕首,長度不足一尺,造型簡潔,毫無裝飾。她握住刀柄抽出,一道寒光瞬間流淌出來,刃口薄而銳利,觸之生涼,顯然絕非凡品。匕首旁邊,還有幾枚打造精巧、邊緣鋒利的銀簪,看似是普通頭飾,實則暗藏殺機。
她又拿起那個牛皮口袋,入手頗沉。打開係繩,裏麵赫然是幾錠雪花白銀和一些散碎的銅錢!
蕭執的“所需之物”,竟是武器與金銀!他不僅考慮到了她的安全,更考慮到了她未來獨立行動時可能需要的財力支撐。這份心思之縝密,考量之周全,讓沈清弦心中五味雜陳。他確實是一個極其可靠的盟友,但與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他倒是想得周到。”啞婆瞥了一眼匕首,淡淡評價了一句,聽不出褒貶。
沈清弦將匕首小心歸鞘,握在手中,那冰涼的觸感奇異地讓她紛亂的心緒安定下來。力量,無論是知識的力量,還是手中這實實在在的力量,都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啞婆,”她抬起頭,眼神清亮而堅定,“我想學習如何使用它。不止是防身,而是……真正能用它。”
啞婆看著她緊握匕首的手,又看了看她眼中燃燒的、不再掩飾的決意,沉默了片刻,緩緩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石室內的生活節奏再次改變。上午,沈清弦跟隨啞婆學習草藥,辨識那些能於無聲處定人生死的奇異植物。下午,她則在啞婆的指導下,開始學習最基本的搏擊技巧與匕首的運用。
啞婆的身手遠超沈清弦的想象。她那看似佝僂瘦弱的身體裏,竟蘊含著驚人的爆發力與敏捷,招式狠辣直接,沒有任何花哨,每一式都直指要害,力求在最短時間內瓦解對方的行動能力。
沈清弦學得極為刻苦。她深知自己起步太晚,唯有以勤補拙。每一次揮臂,每一次突刺,每一次閃避,都傾盡全力。汗水浸濕了她的粗布衣衫,手臂和腿腳因高強度的訓練而酸痛不已,但她從未喊過一聲累。
夜晚,她或是繼續研讀那晦澀的字符,或是就著油燈的微光,反複擦拭那把鋒利的匕首,感受著金屬的冰冷與自己的力量慢慢融入其中。
藥香與汗味交織,知識的沉澱與體能的錘煉並進。在這隱秘的地下石室裏,沈清弦正在完成一場徹頭徹尾的蛻變。她不再僅僅是那個心懷血海深仇、隻能依靠智計周旋的孤女。複仇的火焰依舊在她心中燃燒,但支撐這火焰的,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期望,而是日益增長的、實實在在的力量——源於草木,源於刀鋒,更源於她那顆被苦難與信念錘煉得愈發堅韌的心髒。
蟄伏的種子,正在黑暗中,瘋狂地汲取著一切所能汲取的養分,靜候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她知道,當她再次走入陽光之下時,必將攜帶著足以讓敵人膽寒的力量。
喜歡錦堂春深錦繡山河請大家收藏:()錦堂春深錦繡山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