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餌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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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珠耳墜送出後,水榭小苑的日子仿佛被拉長,每一刻都浸潤在無聲的等待與焦灼之中。沈清弦表麵依舊沉靜,每日按部就班地去庫房查閱舊賬,一個時辰便準時離開,不多一分,不少一刻。她甚至主動將一些無關緊要的、各院陳年物品的損耗情況整理成冊,呈報給李媽媽,姿態做得十足十,將一個恪盡職守、安於現狀的管事姨娘形象塑造得無可挑剔。
然而,暗地裏,她的心神卻時刻緊繃如弦。庫房那些可疑的記錄如同烙印,深深鐫刻在她腦海,與父親下獄前那段風聲鶴唳的記憶不斷交織、印證。她幾乎可以肯定,陸明軒與王夫人,便是那場構陷中至關重要的執行者!
但證據呢?僅憑幾條語焉不詳的庫房出庫記錄,根本無法撼動他們分毫。她需要更確鑿的東西,需要知道那些被領出的“古籍舊畫”、“雜物舊器”究竟是什麽,又流向了何處。
蕭執那邊也杳無音信。木珠耳墜如同石沉大海,凝香館沒有傳來任何異常動靜,方娘子收到耳墜後也隻是如常經營,仿佛那真的隻是一件普通的新年飾物。
這種懸而未決的寂靜,比明刀明槍的廝殺更令人窒息。
這日,沈清弦從庫房回來,指尖凍得通紅,周媽媽連忙遞上熱騰騰的薑茶。小鵲在一旁整理著她帶回的、關於各院申請年節用度的初步匯總清單,嘴裏絮絮叨叨:“姨娘,您看錦瑟院又要申請那麽多上等的金絲炭和銀霜炭,比老夫人那邊還多呢!還有那些綢緞……”
沈清弦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光落在清單上錦瑟院申請的一批“年節賞人用”的普通玉佩、荷包等物上,心中微微一動。王夫人稱病不出,卻對年節賞賜如此上心?
她端起薑茶,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卻暖不了那顆被疑雲籠罩的心。蕭執的沉默,讓她不得不思考另一種可能——他是否因為那徽記的警告,決定放棄她這顆棋子?或是遇到了什麽更大的麻煩,無暇他顧?
若是前者,她將徹底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若是後者,她更不能坐以待斃。
必須想辦法打破這僵局。
她放下茶盞,對周媽媽道:“媽媽,你去一趟針線房,就說我這邊核對賬目,見去年錦瑟院支取了一批蘇杭的上等綃紗,卻未見製成衣物入庫,問問可知去向?語氣和緩些,隻說是賬目對不上,例行詢問。”
她要以核對賬目為由,開始小心翼翼地觸碰那些敏感的邊界。那批綃紗或許無關緊要,但這是一個試探,試探各院的反應,也試探老夫人的底線。
周媽媽應聲而去。
午後,天色又陰沉下來,細小的雪粒開始敲打窗欞。沈清弦正對著那份年節用度清單出神,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不著痕跡地深入,苑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小鵲有些驚慌的聲音:“姨娘,姨娘!不好了!凝香館的方娘子……方娘子她……”
沈清弦心頭猛地一跳,倏然起身:“方娘子怎麽了?”
小鵲跑得氣喘籲籲,臉色發白:“方才門房傳來消息,說凝香館那邊不知怎的,和隔壁綢緞莊的人起了衝突,方娘子被推搡了一下,扭傷了腳,鋪子裏的貨物也被砸了不少!”
衝突?扭傷?沈清弦眸光驟冷。是意外,還是……衝著她來的?因為她通過凝香館傳遞了消息?
“可知為何起的衝突?”她強壓下心驚,沉聲問。
“聽……聽說是為爭搶客人,口角起來,就動了手……”小鵲語焉不詳。
沈清弦心念電轉。凝香館位置偏僻,生意剛有起色,何至於與鄰居爭搶客人到動手的地步?這理由實在牽強。
“周媽媽呢?”她立刻問。
“周媽媽去針線房還沒回來……”
就在這時,周媽媽恰巧從外麵回來,臉色同樣不太好看,她揮退小鵲,關上門,快步走到沈清弦身邊,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後怕:“姑娘,老奴剛從針線房回來,就聽說了凝香館的事。還有……這是方娘子趁著混亂,偷偷塞給老奴的。”
她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揉得有些發皺的紙團。
沈清弦迅速接過展開,上麵是方娘子那略顯稚嫩卻焦急的筆跡:“東家,鋪子恐遭人算計,似是衝著您來的!前日有生人打聽胭脂方子來源,妾身未敢多言。今日衝突來得蹊蹺,幸得一位姓容的嬤嬤路過解圍,才未釀成大禍。嬤嬤讓妾身轉告東家:‘餌已放出,靜待魚汛,勿再妄動。’”
容嬤嬤?秦二小姐身邊的容嬤嬤!
餌已放出?靜待魚汛?
沈清弦握著紙條的手微微顫抖。不是意外!是蕭執!他收到了木珠耳墜的信息,並且已經開始行動!他以凝香館為“餌”,故意製造事端,吸引某些人的注意,目的是為了釣出背後的大魚!而秦二小姐的人,竟也在暗中關注,甚至出手相助!
那“勿再妄動”的警告,與蕭執之前的命令如出一轍!
窗外的雪粒漸漸加密,敲打聲愈發急促。沈清弦卻感覺一股熱流從心底湧起,驅散了連日的寒意與不安。蕭執沒有放棄她!他不僅行動了,而且動作如此迅速、果決!
他所謂的“餌”,恐怕不止凝香館。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反向逼迫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露出馬腳!誰會去打聽胭脂方子的來源?誰會針對凝香館?除了王夫人、柳依依,還能有誰?
而秦二小姐的介入,更是意外之喜。容嬤嬤的出手,意味著秦姝或許也察覺到了什麽,至少,她願意在暗中提供一定的庇護。
手中的紙條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沈清弦走到燈前,將其點燃,看著灰燼飄落。
餌已放出,網已張開。她這個被困在網中央的人,此刻要做的,便是如蕭執所囑——“靜待魚汛”。
她不能再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不能再傳遞任何信息。她必須比以往更加沉靜,更加“安分守己”,如同一個真正的、隻關心庶務與醫藥的典妾,等待著那必然會被驚動的魚兒,自己撞入網中。
她重新坐回窗邊,拿起那本年節用度清單,目光沉靜,仿佛剛才的波瀾從未發生。隻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了她內心的篤定與一絲冰冷的期待。
風暴將至,而她,已不再是孤舟。她握緊了袖中的庫房對牌,眼神銳利如初淬的刀鋒。
靜待魚汛。她倒要看看,這潭渾水底下,最先沉不住氣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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