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初霽，冬日稀薄的陽光透過雲層，無力地灑在覆雪的街巷。陸府的青綢小車再次駛出角門，這一次，目的地是城南的慈安堂。車內，沈清弦依舊是一身素淨裝扮，臂彎搭著那條灰鼠皮褥子，神色平靜地望著窗外。
    李媽媽安排得頗為“周到”，不僅派了車，還特意指了兩個看似老實、眼神卻透著精明的婆子隨行，美其名曰“伺候姨娘，免得慈安堂人多手雜”。沈清弦心中冷笑，知曉這是監視，卻也坦然受之。
    車輪碾過積雪的街道，發出吱嘎聲響。越是靠近城南，市井氣息便越發濃鬱，與城北勳貴區域的肅穆儼然兩個世界。沈清弦指尖無意識地在袖中那枚木珠耳墜上摩挲，心中思忖著那封匿名信的真正來意，以及即將到來的會麵。
    慈安堂門麵不大，卻收拾得幹淨整齊。雖是年節，前來問診求藥的貧苦百姓依舊不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香與貧寒的氣息。兩個陸府婆子一見這陣仗，眉頭便皺了起來，下意識地想攔在沈清弦身前。
    “無妨，既是來尋醫問藥，便該守這裏的規矩。”沈清弦淡淡開口，阻止了她們的動作。她示意周媽媽去打點，自己則緩步走入堂內，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麵帶愁苦的病患和忙碌的義診郎中。
    一位穿著半舊棉袍、麵容和藹的老大夫見她氣度不凡，又有仆從跟隨，便主動迎了上來：“這位夫人是？”
    “老人家安好，”沈清弦微微頷首，語氣溫和，“聽聞貴堂於祛寒溫養一道頗有心得，妾身前些時日不慎落水，寒氣侵體，特來請老先生瞧瞧。”她並未表明陸府身份，隻以“妾身”自稱。
    老大夫請她到一旁稍淨的隔間診脈，細細問詢了她落水後的症狀與用藥情況。沈清弦一一作答，言辭清晰，對自己用過的幾味藥材也說得頗為在行，引得老大夫頻頻點頭。
    “夫人底子尚可，隻是寒氣鬱結於心脈，確需好生調理。”老大夫沉吟道，“老夫開個方子，以溫經散寒為主，佐以安神之品，夫人先用著看看。”他提筆寫方，狀似無意地閑聊道，“說起來，前兩日堂裏剛得了一批南邊來的藥材，其中有些驅寒活血的品種頗為新奇，藥性猛烈，等閑不敢輕用，倒是與夫人這症狀有幾分對症，隻是……”
    他話語微頓，抬眼看了看沈清弦。
    沈清弦心中一動，知道戲肉來了。她麵上不動聲色，接口道：“哦？不知是何等新奇藥材？老先生可否讓妾身一觀？也好長長見識。”
    老大夫捋了捋胡須，笑道：“夫人既有興趣，隨老夫到後堂藥庫一看便知。”他又對周媽媽和那兩個婆子道，“藥庫重地，雜亂狹窄，諸位就在此稍候吧。”
    周媽媽會意，立刻拉住那兩個麵露疑色的婆子，笑道：“兩位媽媽，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吧，莫要打擾了姨娘看診。”
    沈清弦隨著老大夫穿過前堂，走入一條狹窄的甬道，來到後院一間獨立的藥庫前。老大夫取出鑰匙打開門鎖，側身讓沈清弦進去，自己卻並未跟入，隻低聲道：“夫人在此稍候，容老夫去前頭照看片刻。”說罷，竟輕輕帶上了門。
    藥庫內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鬱複雜的藥材氣味。沈清弦心中警醒，目光迅速掃過室內。隻見靠裏的陰影中，緩步走出一人，身形挺拔，墨色常服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正是蕭執！
    他竟親自來了！而且選在慈安堂這等地方！
    “蕭大人。”沈清弦壓下心中驚愕，屈膝行禮。
    蕭執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掠過她比年前稍顯清減的麵容和那雙沉靜依舊的眸子，聲音低沉：“看來，陸府的年宴，沈姨娘應付得尚可。”
    他果然知曉年宴上發生的一切！沈清弦心中凜然，垂眸道：“托大人的福，僥幸未出差錯。”
    “僥幸？”蕭執走近兩步，那股清苦的藥草氣息隨之逼近，帶著無形的壓迫感，“王氏禁足，你協理家務，看似風光，實則已成眾矢之的。今日你來此，李媽媽安排的眼線，可還‘周到’？”
    他連這都知道！沈清弦指尖微緊，抬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大人既已知曉，想必也知妾身此行目的。那封信……”
    “信是秦二小姐所發。”蕭執直接道破，“她是個聰明人，看出你非池中之物，願結此善緣。慈安堂，日後可作為你與外界聯係的一個穩妥渠道。”
    果然是秦姝！沈清弦心中稍定，隨即問道：“那大人今日親自前來，是為何事？”
    蕭執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遞給她：“年宴之上，‘信號’未發，是因時機未至。但魚，已開始咬鉤。”他目光銳利，“三皇子那邊，因凝香館之事與王夫人接連受挫，已有些坐不住了。他們下一步的動作，很可能落在你協理的庶務，尤其是……與各府往來之上。”
    沈清弦接過錦囊，入手微沉。“這裏麵是……”
    “一些可能需要你‘留意’的府邸與人員名單，以及他們可能與三皇子勢力勾連的蛛絲馬跡。”蕭執語氣冰冷，“你要利用手中權柄，在年節往來中，不動聲色地觀察、印證。尤其是……與永嘉侯府柳氏，以及幾個特定藥材、香料鋪子的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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