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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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居然說話了?
    她還以為他生性不愛說話呢。
    雲棲芽停下腳步:“您說的如果是禮部左侍郎,他的確是在下的伯父。”
    男人目光掠過她打濕的裙擺,略微點頭:“你走吧。”
    雲棲芽不清楚對方身份,說他不夠尊貴,身邊的隨侍穿著普通百姓不能穿的皂靴;若說他身份尊貴無比,他生著病獨自在湖邊垂釣,身邊又沒人伺候。
    不管什麽身份,能在榮山公主別院裏垂釣,肯定就不是普通人。
    雲棲芽不欲多探究,很多時候太過好奇,並不是什麽好事:“告辭。”
    盡管手已經洗幹淨,她仍覺得掌心帶著淡淡魚腥味,準備找個地方把手再洗兩遍。
    她原路慢慢往回走,剛穿過假山石林,就有人撞進她的懷裏,對方滿頭珠翠,隔著衣服都紮得她胸口一陣疼。
    “你怎麽走路不看路?”撞進她懷裏的少女推開她,滿臉怒色,她身後的婢女們七手八腳幫她整理衣擺與頭飾。
    “姑娘,不能因為你長得漂亮好看,就可以顛倒黑白。”雲棲芽揉著被對方頭飾戳疼的地方,彎腰撿起地上掉落的一支金釵,遞到少女麵前。
    聽到“漂亮好看”這句話,少女臉上的怒火僵住,嘴角往上揚了又揚,半晌才繃著臉壓回去,她從雲棲芽掌心拿過金釵,語氣不自覺軟下三分:“我今日心情好,不與你計較。”
    她還想說什麽,側首注意到雲棲芽鬢間的步搖:“你怎麽獨自在這裏,沒有跟其他嬌客一起玩耍?”
    “在下剛回京城,跟諸位姑娘還不太熟悉。”雲棲芽聽她把其他人稱為“客”,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
    榮山公主膝下僅有一女,愛若掌上明珠,遂取名為明珠。
    “你獨自一人來的別莊?”盧明珠好奇。
    “在下隨宋家姐姐宋道紈一起來的此處。”雲棲芽注意到自己提起宋家姐姐後,盧明珠的表情變得更加友好。
    “原來你是道紈的好友。”盧明珠笑開:“昨日道紈還跟我說,要帶一位好友與我認識,沒想到就是你。”
    道紈的這位朋友雖然走路不瞧路,但眼光還是不錯的。
    人無完人嘛,這點小小的缺點,她可以包容。
    等宋道紈跟榮山公主論完修行心得出來,雲棲芽與盧明珠已經坐在暖閣裏吃茶下棋。
    不過兩人都是臭棋簍子,頭挨著頭在棋盤上撥來劃去,也沒下個明白。
    “你剛才已經悔過一次棋。”
    “你也悔過棋。”
    “我隻悔了三次,你比我多一次!”
    宋道紈心底疑惑,她都沒介紹兩人認識,她們倆是怎麽湊到一塊的?
    暖閣裏的婢女見到宋道紈過來,臉上泛起得到救贖的光芒:“宋姑娘,您來了。”
    宋姑娘來了,小姐與雲小姐應該就不會再吵鬧了。
    “哼!”盧明珠把棋子扔進棋盒:“要不是因為你跟宋姐姐是朋友,我才不跟你玩。”
    “要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我也不會跟你玩。”雲棲芽把棋子也扔了回去,扭頭不看盧明珠。
    盧明珠的嘴角又沒忍住,往上翹了翹。
    宋道紈眼瞅著她跟雲棲芽吵嘴,把她自個兒吵成了一條翹嘴魚,默默把勸和的話咽了回去。
    瞧這模樣,不出半盞茶時間,盧明珠就能把自己哄好。
    “罷了,我大你半歲,不與你計較。”盧明珠讓婢女把棋盤拿下去,招呼宋道紈過來一起坐。
    宋道紈沉默,沒想到連半盞茶都不用。
    作為三人中最年長的那個,她陪兩人又玩了大半時辰,才起身帶著雲棲芽辭行。
    盧明珠破天荒送兩人到門口,對雲棲芽道:“雲棲芽,明日京城樂坊裏有新的舞曲表演,你來不來?”
    “來。”雲棲芽點頭:“你記得派人到誠平侯府叫我。”
    “行吧,看在你很想去的份上。”盧明珠抿著嘴角:“你剛回京城什麽都不懂,我帶你長長見識,免得別人說你是土包子。”
    雲棲芽爬上馬車,探著頭對盧明珠笑:“多謝盧姐姐想著我。”
    說完不等盧明珠反應,把腦袋縮了回去。
    盧明珠望著遠去的馬車,努力繃著的嘴角,終於忍不住咧開,對身邊的婢女揚起下巴:“算她懂事,知道喚我姐姐。”
    站在後麵的一位婢女討好道:“小姐您是殿下的掌上明珠,她不過一個侯府孫女,自然該敬著您。”
    “剛才下棋的時候,她可沒敬著我。”盧明珠回頭看了眼接話的婢女,臉上的笑容淡去:“帶下去,以後不用在我身邊伺候。”
    天色漸黑,隨侍們提著燈籠來到湖邊,又不敢靠得太近,隻能小聲提醒:“王爺,夜風寒涼,公主殿下邀您一起用晚膳。”
    王爺不喜歡人近身伺候,他們平日不敢隨意靠近。
    靜坐在湖邊的男人動了動。
    隨侍們見狀鬆了口氣,連忙迎了過去。
    發現桶裏有魚,隨侍們有些意外,王爺在這個湖邊釣了三天魚,他們第一次見到魚獲,而且是兩條。
    “王爺,這兩條魚可要放生?”一位隨侍捧著桶,準備把魚倒回湖裏,但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王爺的命令。
    “大魚紅燒,小魚清蒸。”
    男人放下魚竿站起身,夜風很涼,即使穿著厚厚的大氅,他也能感到寒冷無孔不入。
    他攏了攏大氅,拿過一盞燈籠提在自己手裏慢慢悠悠往前走,在大石頭上看到一條青竹色披帛。
    披帛一半掛在石頭上,一半垂在水中,飄飄蕩蕩如春天的拂柳,沾染著主人幾分活潑的生氣。
    隨侍見王爺盯著披帛看,彎腰準備把披帛撿起來。
    他抬手阻攔隨侍的動作,目光略過眾隨侍,最後落到一名宮女身上:“你來。”
    宮女拾起披帛,擦幹淨上麵沾染的泥土與水,捧到王爺麵前。
    “收好便是。”
    他側身跨過,走得離披帛越來越遠。
    它的顏色太亮。
    何必讓亮眼的東西,沾上他這個將死之人的晦氣?
    “殿下,瑞寧王遣人來說,他已經回屋休息,請殿下您不必等他。”
    聽到下人的話,榮山公主輕輕歎息,皇嫂的囑托,她怕是完不成了。
    今日這般熱鬧的聚會,都不能引起侄兒半點好奇,她還能有什麽好法子?
    雲棲芽回到侯府,才發現自己披帛丟了。
    不過披帛這種東西,本就是女兒家外衣上的裝飾,丟了便丟了。
    “今日跟宋家姑娘去了榮山公主別莊?”溫毓秀給雲棲芽倒了一杯熱牛乳:“感覺如何?”
    “百花齊放,各有千秋。”雲棲芽捧著牛乳輕啜一口:“諸位小姐言語行事都極有分寸。”
    “你能看明白這些很好。”溫毓秀笑了笑:“以後你會慢慢適應京中的生活。”
    “京城裏很好啊,有最時興的首飾,最精美的布料。”雲棲芽把牛乳一飲而盡:“娘親,我很喜歡京城。”
    她並不覺得自己喜歡漂亮的東西,喜歡更繁華的地方是一種錯誤與恥辱。
    “喜歡它就要熟悉它,學會掌握它的規則,在規則中為自己尋求最舒適的路。”溫毓秀掏出手帕給女兒擦幹淨嘴角:“今天早點睡,不要藏在被窩裏偷偷看話本。”
    “都怪京城裏的話本太好看了嘛。”雲棲芽心虛的咧嘴笑:“我今晚一定早睡。”
    反正她沒有錯,錯的都是誘惑她的東西。
    “希望你說到做到。”溫毓秀對女兒的話,隻有五成的信任,再高就違背自己的良心了。
    送走娘親,雲棲芽往舒適的被窩裏一鑽,從枕頭下摸出沒有看完的話本,荷露給她端來一盤剝好的瓜子。
    “荷露,快來。”雲棲芽往旁邊挪了挪,給荷露空出一塊地方。
    “小姐,夫人剛才還跟我說,你若是再熬夜偷看話本,就要扣我月俸了。”荷露說得可憐巴巴,但是腦袋已經不由自主湊到雲棲芽旁邊。
    “沒事,反正你的月銀已經扣到兩年以後,債多不用愁。”雲棲芽拍了拍荷包:“我現在有錢,我養你。”
    “好的,小姐。”荷露幾乎沒有掙紮,喜滋滋跟著小姐看了起來。
    主仆兩人看完整本書後有些失望,她們對結局不是很滿意。
    “小姐,睡吧。”荷露給雲棲芽蓋上被子,放下了床帳。
    這個話本裏有一點寫得不太好,為何那位長得漂亮,想過好日子的姑娘,最後沒有一個好結局?
    她打開燈罩,吹滅裏麵的蠟燭,到外間自己的床榻上躺下。枕頭下有個硬硬的荷包,裏麵裝著滿滿一包銀子。
    一定是小姐悄悄給她準備的,小姐真好。
    荷露捧著荷包,捂在被窩裏偷偷笑,她希望小姐永遠都過好日子,一點苦頭都不要吃。
    “啊!”
    第二天一早,雲棲芽痛苦地爬上盧明珠的馬車:“我的明珠姐姐,你這也太早了。”
    “你昨晚幹什麽去了?”盧明珠見雲棲芽半死不活的模樣,塞給她一塊點心。
    “看話本,看得晚了點。”雲棲芽往盧明珠身邊拱了拱,靠在盧明珠身邊取暖。
    盧明珠見她嫩白的臉上脂粉未施,看來是真沒睡夠,連描妝的時間都沒有。
    “說好今天帶你去見世麵,你還晚睡,你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盧明珠捏了捏她的臉。
    不過話本罷了,也能讓她如此癡迷,真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土包子。
    嗯?
    小土包子臉蛋滑滑嫩嫩,還挺好摸,再捏一下。
    雲棲芽捂著臉避開盧明珠的手,半眯著眼不想動彈,馬車突然停下,盧明珠整個人差點摔倒,被雲棲芽一把抓了回來。
    馬車外,一個身著素衣的男子,暈倒在馬車前。
    見到這個場麵,雲棲芽困意頓消。
    都暈倒了,還能讓青絲微微拂麵,讓那張俊秀的臉半隱半現。
    腰是細的,腿是長的,手指是骨節分明的。
    她側眸看盧明珠,好一出量身定做的美人計。
    “把人挪開。”盧明珠不耐地揮手,讓下人把人抬走。
    大清早的,真是晦氣。
    誰也不能耽誤她帶小土包子去見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