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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從灰袍額際流下,他捂住頭靠牆坐著。
    任誰來看,這都是囂張紈絝在暴打無辜又可憐的六旬老人。
    他麵前的兩名年輕姑娘,就是這件事的見證者。
    血順著手掌滴到衣服上,灰袍仰頭看到一張略有些熟悉的臉。
    美人計失敗那日,跟在盧明珠身邊的就是此女。
    能跟盧明珠玩耍在一起的姑娘,身份肯定不會是貧民百姓。他垂下蒼老的眼睛,似不想惹出亂子,連痛呼聲都沒有發出。
    樓下注意到這一幕的人,眼中浮現出憐憫之色。尤其是幾個坐在角落的讀書人,已經打算起身插手這樁事。
    “是你啊。”樓上扶欄處,洛王探出半張臉,居高臨下地看向眾人,眼神落在雲棲芽身上時挑起眉:“這老東西有問題,你別理他。”
    雲棲芽聞言又拽著荷露猛退兩步,主仆二人將信將疑打量灰袍老人,不敢輕易靠近。
    被雲棲芽的反應逗笑,洛王懶洋洋地俯身,幸好不是個亂散發同情心的蠢貨。
    “欺打老人,還要倒打一耙,公子好生沒理!”
    本就注意著這邊動靜的幾位讀書人聽到這話,終於忍無可忍衝了過來。一人掏出幹淨手帕為老人止血,一人為老人蓋上厚厚的披風,另一人擋在老人前麵,對洛王怒目而視。
    “要你管。”洛王傲慢地抬起下巴:“今日國子監沒有休假,說明你們不是國子監的學生。你們連國子監都考不進,怎麽還有心思多管閑事?”
    路見不平的三位讀書人被這話噎得麵紅耳赤,他們不去國子監難道是不想嗎?
    國子監一年招收的學生有定額,不僅有貴族與官宦子弟,每年周邊國家也會派學子到大安求學,普通學子裏能考進國子監者,無不是極有天分。
    見三位讀書人捏緊了拳頭,雲棲芽真怕他們被洛王氣得武性大發,跟洛王的隨侍打起來。
    “幾位郎君,你們誤會了,老朽是自己摔倒的,與樓上的公子沒有幹係。”灰袍用包容的眼神看著洛王,他舉止清雅從容,臉上的血並沒有影響他周身的氣度,反而像是一個見慣世間萬物,對諸多事務都抱著寬容心態的神秘老人。
    三位讀書人在老人身上,似乎看到了某種高人氣息。
    這種高人氣質雲棲芽很熟悉,當年果州抓住了一個假裝神仙騙百姓銀錢的犯人,他被抓住前雲棲芽見過他,身上端著的範兒,跟這個老頭兒至少有六七分相似。
    “無論在哪就學,我等都是寒窗苦讀,以期報效朝廷為民請命。”攔在老人身前的讀書人深吸一口氣力,強忍著怒氣:“難道在公子眼中,國子監的學生才算得讀書人,我們其他學子都如草芥?”
    洛王嗤笑出聲,他本就心情不好,更是懶得跟這些人爭論。
    平日這些人連拜見他的資格都沒有,現在反倒在他麵前講起大道理。
    “你們是什麽東西,都給本……”
    “三位郎君不要這麽想,說不定這位郎君是覺得你們有考進國子監的風姿,才會說這樣的話。”
    眼見洛王又要口吐狂言,雲棲芽匆忙打斷他的話。
    天下讀書人那麽多,洛王的話如果傳揚出去,她都不敢想那是多大一場熱鬧。
    屆時皇上一查事發經過,發現她也在現場,會不會遷怒於她?
    做皇帝的嘛,有遷怒他人的權力。
    她悄悄瞥了眼洛王,遇到他就沒好事,真是晦氣!
    灰袍老人站起身把披風還給讀書人,話裏話外都維護著洛王。
    “老朽方才的話並非玩笑。”他深深望了洛王一眼:“很快你就會明白。”
    如果他臉上沒有血,額頭上沒有摔出來的大青包,或許更有神秘感。
    灰袍老人說完這句話就走,衣角翻飛,很快消失在大門口。
    讀書人以為他們真的冤枉了洛王,雖然洛王的話十分刺耳,還是悻悻作揖致歉,跟著離開了酒樓。
    見事情沒鬧起來,雲棲芽鬆了口氣,趕緊跟在他們身後溜走,這家酒樓的飯菜她也不是非嚐不可。
    她現在首要任務是離晦氣玩意兒遠一點。
    “跑得倒快。”洛王打開窗戶,望著雲棲芽匆匆離去的背影,把馬鞭扔給隨侍:“去查查她是哪家的姑娘。”
    灰袍老人捂著傷口,左彎右拐進了一個小院。
    “叔父。”坐在院子裏的男人見到他這副模樣,上前扶住他:“您怎麽受傷了,我去給您拿傷藥。”
    灰袍上完藥,麵對眾人關切的眼神,鐵青著臉咬牙切齒道:“洛王就是個棒槌!”
    皇帝膝下僅有兩子,長子病弱,洛王這個二子天然就是皇位有力的競爭者。如今皇帝欲讓長子入朝議政,幫洛王說話的人卻被趕出朝廷,隻要是個正常人就該心生不安。
    此時若有人為他出謀劃策,他該把人奉為上賓,而不是抬腳就踹。
    “那、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怎麽辦?”灰袍眯了眯眼:“我會繼續想辦法接近洛王,盧明珠那裏我找到一個關鍵人物,如果能搭上她,靠近盧明珠就會簡單許多。”
    “誰?”
    “誠平侯府孫小姐雲棲芽。”
    “芽芽。”大太太在院子裏剪花,見雲棲芽回來,笑問:“不是說今日想去嚐嚐酒樓裏的飯菜,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大伯母。”雲棲芽啪嗒啪嗒跑到大太太身邊,幫她捧起剪好的花朵:“我去酒樓的時候遇到一點事。”
    她嘰裏呱啦把事情經過講給了大太太。
    “芽芽做得很對。”大太太聽完讚揚雲棲芽:“事不明不妄為,理不清不擅動。”
    “嘿嘿。”雲棲芽被誇得笑彎了眼:“大伯母,你養的花真漂亮,送我幾朵回去插瓶。”
    “拿去,拿去。”大太太放下花剪,無奈搖頭笑歎:“就知道你早晚會禍禍這幾朵花。”
    這個季節養出幾盆能開的花不易,小侄女每日都要溜達過來看幾眼,等著花開。
    “謝謝大伯母。”雲棲芽笑得更加開心:“這不能怪我,怪園子裏的花養得太好。”
    陪侍在大太太身後的姚嬤嬤默默仰頭,這園子是她兒子的功勞,小姐誇園子就是誇她兒子。
    “對對對,都怪這些花勾了我們芽芽小姐的心神。”大太太把手裏的花也給了雲棲芽:“快把這些勾你心神的壞東西全部拿走。”
    園子裏的仆人們也都跟著笑起來。
    園子外散步的老侯爺與侯夫人聽到園子裏的笑聲,夫妻倆對視而笑。
    “定是芽芽在裏麵。”
    大兒媳性格沉穩,把整個侯府管理得滴水不漏,下人辦事盡心,無人敢作亂。
    就是府中主人少,大多時候都安靜得如一潭死水。
    老二一家回來,仿佛為深潭引來了活水,尤其是大兒媳,臉上笑容都輕快了許多。
    二老沒有走進園子,回轉身換了個方向散步。
    後輩的事,老人插手太多反而不美。
    晚上雲伯言下值回來,與家人一起用膳食。雲仲升又是給他舀湯,又是替他夾菜,兄弟二人親密得宛如年少時。
    大太太看了眼夫君臉上不值錢的笑,撇開眼神,轉頭見小侄女為她端來了一碗湯。
    “大伯母,這道湯味道很好,您快嚐嚐。”
    “小心,別燙著你的手。”大太太趕緊接過湯,全然不知自己臉上的笑容與雲伯言一模一樣。
    她垂首品嚐著侄女親手舀的湯,小叔子雖然煩人,但侄女實在惹人喜愛。
    退一萬步來說,都是雲家後輩,芽芽當年怎麽就沒投生在她肚子裏呢?
    “陛下對廢王的死法不滿,意欲對他用重刑。”雲伯言揮退屋裏的下人,主動開口道:“朝中諸君對廢王的死法議論紛紛,不過我可斷定,絕非絞刑這種簡單的死法。”
    一開始傳出來的絞刑,不過是為了安撫宗室們的情緒,現在廢王的罪證越來越多,狀告廢王的百姓甚多,宗室們早就不管他,反而湊在一起重修皇家族譜,把廢王的記錄清理得幹幹淨淨。
    廢王這些年把皇家宗室也折騰得夠嗆,他甚至懷疑廢王被貶為庶民那日,宗室不少人回家喝酒慶祝。
    想到這,他心疼地看著弟弟一家:“你們放心,我會盡力向陛下請命,讓廢王受重刑。”
    “謝謝大哥,不過萬事要以你為重。”雲仲升趕緊開口:“我雖恨廢王,但你更重要。”
    這可是他們全家的依靠啊!
    雲伯言十分感動,他的弟弟多好啊,隨時隨地都以他為先。
    “你別擔心,我此舉也符合陛下的心思。”他拍了拍弟弟的胳膊,安撫他的不安:“滿朝上下最恨廢王的人,非陛下莫屬。”
    “換子案滿朝皆驚,陛下恨廢王理所應當。”老侯爺歎息:“沒有哪個父母能接受這樣的事。”
    “所以今日陛下才會動怒,並且提出要大殿下入朝。”雲伯言眼中有惋惜之色:“可惜大殿下身體欠佳。”
    雲棲芽對朝中事務不了解,乖乖低頭吃著飯不說話。
    今晚她要早點睡,明天一早就跟小夥伴去宗正寺找廢王麻煩。
    天剛蒙蒙亮,誠平侯府大門打開一條縫,雲棲芽探頭看向門外,果然見到那輛眼熟的朱輪馬車。
    馬車前方掛著兩盞燈籠,在清晨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淩郎君。”雲棲芽跑向馬車,她還沒跑到馬車前,一直沒有動靜的簾子便已經掀開。
    馬車裏的人穿著一身紅色錦袍,外罩黑色大氅,既氣派又好看。
    “雲姑娘。”他抬起眼眸,很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出大半位置。
    雲棲芽不跟他客氣,動作利落地鑽進馬車:“走走走,小夥伴,我們現在就出發!”
    淩硯淮看著她笑:“好,我們出發。”
    路邊縫隙裏的小草,似乎感受到春天即將到來的氣息,偷偷冒出淺綠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