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0章 床前床下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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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廂房內。
    “簡單地說,娘子身子氣虛,接連遭受刺激,許是多日未曾好好用膳,她還年輕這些本不算什麽大事,偏那血汙裏下了能麻痹神經的藥汁。
    她傷心驚懼,又傷了身子,且日日憂思入肺腑,如今還沒落下什麽病根,但日子久了就不說清。
    這幾日調養一番,那藥汁的毒素自己就消散。”
    大夫聲音越來越低說完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床上的宋檀一眼,又瞥了眼一旁冷臉的人。
    “還有,咳咳……近日還是別做太刺激的事……畢竟,初承雨露還需適應一下”沈修禮涼涼掃了他一眼,又轉過頭盯著屏風上的並蒂花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才緩緩點頭。
    “知道了。煩勞許大夫,今日之事……”
    “將軍放心,老夫跟著清風公子多年,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最清楚。我去給娘子熬藥。”
    許大夫捏著胡子哈哈一笑,也知道這屋裏自己不便多留,提起藥箱轉身離開。
    沈修禮轉過頭,在戰場多年的百步穿楊練就的好眼力,哪怕隔著紗簾,他也能清楚看到床上昏睡的宋檀。
    她睡得很不好,不是偶爾低聲喃喃。
    就是眉頭緊鎖大聲叫著救命。這會不知夢到了一行淚從她長睫上滾落,落入枕間,消失無痕。
    但莫名的。
    沈修禮眸光愈發深沉,長指忽地像被什麽燙了一下,顫了又顫。
    漆黑的發襯著她的臉頰像明月,
    聽出她氣息變化,收回目光。
    等宋檀睜眼,看到自己躺在陌生的帳子裏,麵色一白。
    幾乎下意識檢查身上的衣裙,見衣裙都完好的這才放心。
    她以為……
    她還以為——自己又一次中了髒藥,又回到那個靈堂,被人扒光了捉奸,又要經曆一次前世的一切。
    其實從被那桶血潑在身上後,宋檀就隱隱覺得身子不舒服。
    這會一著急,暈眩的感覺愈發強烈,竟然真的頭一歪倒了下去。
    她本來身子就孱弱。
    經曆重生一遭已經是滿心震驚,夜夜擔憂。
    怕一睜眼又回到那個淹死她的池子,一睜眼又回到靈堂重新開始自救。
    這幾日經曆的一切不過是她死前的夢魘。
    初經過情事,接連和方氏鬥了這麽幾場,早就精疲力盡。
    這幾日一直強撐著精神,也沒什麽好好吃飯,身體已經到了負荷的極限。
    所以才會暈倒。
    她觀察著四周,四周都是曼妙的輕紗。
    鼻尖嗅到的還是那股幽幽香氣,她還在沐浴的廂房。
    一聲輕咳打斷了她的出神,宋檀這才注意到坐在門口桌前的人影。
    兩人之間隔著好幾道紗幔,許是為了避嫌,門窗大開,屋外戲曲斷斷續續傳進來。
    饒是這樣,宋檀的臉還是燒著了一樣,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抓住被子。
    “我這是。”
    一開口,聲音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沙啞得不像話。
    沈修禮盯了她一眼,那一眼帶著莫名的情緒,讓宋檀還沒看清,就轉了視線。
    “大夫說你傷心過度,氣虛疲憊,需要好好休息。”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故人已去,你該節哀。”
    法事都過去了幾日,連靈堂都拆了幾日。
    前幾日都未提過,這時突然讓她節哀,宋檀到底沒忍住,愣在原地。
    傷心——
    也是,她日日一身素裝,剛死了夫君,任誰都以為她的傷心是因為上官延。
    上一世她的確傷心,跪在靈堂哭得兩眼模糊,怨天不公。
    可那些傷心都留在了前世,隨著她親手被上官靈珊溺死的瞬間,一切煙消雲散。
    隻剩下她這個冤死的憤懣。
    秉持著自己不尷尬的就是別人這個原則,宋檀在心裏糾結了半天後冷靜了一點,坐起身,故作淡定回望沈修禮,唇角露出端莊的微笑:“將軍,我又給你添麻煩了,真是抱歉。”
    幾乎是迫不及待,她目光掃過打開的大門:“我知道您軍中事務繁忙,我已經醒了沒事了,照顧我這麽久,您也一定很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今日這裏的開銷,都算宋府的。”
    窗外早已天黑,從她昏迷到剛才醒過來六個時辰的是有了。
    看到沈修禮留在這陪著她,宋檀實在有些受寵若驚,平日最煩麻煩事的人,也不知今日怎麽了,竟在她這這麽好的耐心。
    莫不是。
    她叫人做的棉服和主動再捐的那批棉被起了作用?
    許是剛才藥力沒退還沒太多感覺,之前剛換的衣服這會渾身濕透貼在身上,有些不適。
    她心思胡亂轉著都沒注意一直坐在門口人站起身。
    隨意地用修長的指節彈著身上不存在的褶皺,一層層掀開隔在兩人之間的紗簾,一步步走到內間。
    等宋檀反應過來,剛才還在門口避嫌的人,已經穿過層層‘阻礙’站立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不用。”
    也不知道沈修禮是說自己不用休息,還是說她不用道謝,或是兩者皆有。
    輕而淡的兩字落下,宋檀掛著的笑險些崩盤。
    在床上揉著肩膀的姿勢也僵住。
    就算穿著衣袍,就算大開房門。
    可她到底在躺著。
    怎麽看這舉動都過了界線。
    更何況,她剛醒來還未梳妝,本該是夫君才能見到的模樣被他一個外男瞧了去。
    宋檀忽地將頭重新縮回到被子,掩耳盜鈴般蒙住頭。
    滾熱的溫度一路從脖子爬到臉頰。
    被子外,沈修禮聲音一如的冷靜。
    “悶著不難受嗎?”
    難受。
    還顯得她很蠢。
    宋檀深呼吸幾次,拉下被子露出笑臉,卻依舊有些羞窘的半垂著頭。
    隻能將注意力放在他手上拿的杯子。
    沈修禮的骨節修長,青筋凸顯,幾根長指上明顯帶著常年握刀的薄繭。
    明明隻是持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卻依舊讓人感受到他的手指格外有力。
    沈修禮是練武,所以有繭。
    為什麽清風公子的手掌也有明顯的繭子,那夜,她被薄繭硌得渾身發麻……
    宋檀忽地掐住思緒。
    暗罵自己簡直瘋了,竟想著亂七八糟的事。
    她抬頭正對上他垂眸看過來的視線,一縷長發垂下剛好掃過他凸起的喉結。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後的燭火太亮,讓沈修禮少了幾分鋒芒,晃得她的心跟著一顫。
    “晚點會有人把衣服送過來。一會藥熬好會送來,是促進那汙血中的麻痹散的毒性排出。”
    原來,是給她倒水。
    她剛才不過嗓子沙啞了一下,這人就察覺了。
    杯子上的溫熱傳遞到掌心,又一路攀升爬到她心口。
    沈修禮言簡意賅的有些過頭,又一副正經公事公辦的模樣,讓她那些慌亂變成自尋煩惱的矯情。
    沈修禮常年在軍中,不懂得男女之間的規矩,也是正常。
    宋檀很快安慰好自己
    頭頂沈修禮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她頭上,她輕咳一聲:“這幾日,沒少給將軍添麻煩,實在是……”
    “確實有些麻煩。”
    心猛地一沉,宋檀被這冷淡的話哽的局促起來。
    頭也變得發沉不敢去看他。
    “好像每次見到你,都沒好事。”
    “既然知道次次都是我幫你,日後就免了道謝,自己在心裏記下欠我多少人情,免得麻煩。”
    沒想宋檀反應過來,門口傳來敲門聲。
    也顧不上別人進來會不會誤會,宋檀如釋重負望著門口,聲音都輕快了不少:“請進。”
    但話音落下,門外的依舊沒動,隻能看到影子出現在門前靜靜等候著。
    沈修禮剜了她一眼,笑容很有幾分興味。
    等重新坐回原處,他才淡淡開口:“進。”
    門外的影子終於動身,緩緩進了房。
    “將軍。”
    “娘子。”
    明月掀開簾子進來,手裏拎著食盒。
    衝著沈修禮點頭打過招呼後,將吃食帶著拆包將裏麵的東西一一擺放好。
    一股股濃鬱的香氣,勾得宋檀喉嚨一動。
    “這是小廚房剛做好的,都是清淡的,夜裏吃也不怕積食。”
    擺滿了桌子的吃食不過都是些尋常菜肴卻聞起來格外香。
    宋檀一時間腦子有些發脹。
    放好一切,明月又抬頭瞥了宋檀好幾眼,見沈修禮沒有阻攔的意思這才開口:“公子說,他午夜前能回到樓裏,若將軍沒別的事,等等他,上次未解的棋局他想好的對策。今夜約您對弈。還賭上次的那瓶竹葉青。”
    沈修禮挑唇一笑。
    見狀,明月這才輕手輕腳出去。
    屋子又隻剩兩人,安靜得有些尷尬。
    見她遲遲不動,沈修禮語調悠悠:“問了大夫,你都能吃。”
    宋檀急忙擺手:“我不餓。”
    話音剛落,肚子就咕咕嚕嚕地響了起來。
    宋檀隻能掀開被子,乖乖坐在桌前。
    “將軍也用一些吧……”
    客氣的話還沒說完,下一秒,沈修禮已經拉著凳子坐在她的另一側。
    碗筷都是兩副,是她多此一舉的客氣。
    沈修禮慢條斯理盛好了一碗粥,遞過來。
    宋檀原本下意識到嘴邊的謝意,想到剛才沈修禮的不喜,重新憋了回去,宋檀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拿起紅豆餅,小口小口地吃著,軟糯甜香的氣息在牙齒間留下滿足感。
    除了兩人碗筷偶爾碰撞的聲音,兩人相對無言,氣氛卻格外融洽。
    宋檀這才反應過來,從重生回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坐在飯桌前好好吃頓飯。
    等吃完了飯,又盯著她喝了藥。
    “今夜……”
    “今夜恐怕要麻煩將軍告訴明月姑娘一聲,我要宿在這。”
    宋檀低著頭,捏著筷子的手還在發顫。
    不知那馬仙婆用了什麽髒東西,讓她這會還是渾身乏力。
    如今已經入了夜,她此刻回府和明早回府也沒什麽區別了。
    不如好好睡一覺,才能回去麵對那些群狼餓虎。
    “你放心,人雖扣在府衙,但審訊是我的人。”
    “明日你回府,就有人把畫押的狀紙送到你府上,但其他的隻能靠你自己。”
    宋檀想起那日他對賊人使的手段,輕輕點頭。
    沈修禮沒說,宋檀也明白。
    抓一個裝神弄鬼的婆子簡單,但昨日當著眾人潑在她身上的汙血會跟著她很長一段時日。
    頓了頓,宋檀想起忍不住問起上官靈珊。
    “隻怕我那小姑子,這些日子給將軍添了不少煩惱。”
    沈修禮沉默了一會,才點頭。
    “你婆母這幾日四處求人,已經有三四波人來我麵前開口,讓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了那人。”
    “無妨,不過是些蒼蠅。但她背後,定然有連我也不好撼動的背景。”
    沈修禮指節扣在桌案上,意味深長看向她:“如今看來,隻憑你自己很難在她手上占到便宜。”
    “最好像她一樣,找個自己的依仗。”
    宋檀咬緊了唇。
    連沈修禮都看出的道理,她自然知道。
    重生那夜,是打的方氏猝不及防。
    她前世太過無憂無慮,隻知道和上官延玩鬧嬉笑,天天看著畫本子,思索著穿什麽衣衫,帶什麽妝,連邀約她出府和京城同齡女子的茶話宴也都一並幫她推了。
    她曾也想學管家和經商,也想讀些別的書。
    但方氏總說,女兒家的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共就那幾年,等成親後她有大把時間用來學習。
    但對於自己的女兒靈珊,她卻嚴厲到苛刻的訓練。
    如今這番交戰,她才恍然,方氏的狠毒,從那時就開始。
    一心把她養成一個不識五穀的廢人。
    等她發覺不對,也無能為力。
    除了宋叔,她在京中,沒有朋友,沒親人相助。
    唯一出手多次相助的,就是他。
    ——將軍能做我的仰仗麽。
    這話從心口冒出來時,嚇得宋檀心口狂跳,暗罵自己冒昧。
    她咬緊牙,喉嚨發緊幾次鼓足勇氣要開口,又在對上沈修禮漆黑的眼眸時把話咽了回去。
    她憑什麽讓人成她的仰仗。
    除了宋家的銀子,她能給沈修禮的寥寥無幾。
    她一個寡婦,和一個朝廷重用的將軍來往密切,隻怕流言蜚語不比她前世被汙蔑後來得洶湧,
    若開口後被拒絕,甚至徹底被他厭惡,連好不容易建立的好感都歸零。
    連她如今這樣悄悄地遞出合作,狐假虎威隻怕也做不到了。
    她攥著筷子,沉溺於心裏的糾結,碗裏的豆腐被戳得千瘡百孔。
    錯過了沈修禮眼底閃過暗色。
    聽到他站起身,宋檀心裏莫名發緊,也跟著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