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她做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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澇壩的雛形已然清晰,時機也恰好成熟,李慶年與孫副使心中早有盤算,隻靜靜等著那注定不平靜的一夜。
這群勞工早已被饑餓與疲憊榨幹了力氣,麵黃肌瘦,步履蹣跚,又怎能敵得過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兵將?這場所謂的“暴動”,從一開始便注定了結局。一夜之間,將近三百人的勞工隊伍,便徹底消亡在了努爾幹的夜色裏。
那一夜,安佩蘭沒留在景山,而是回了西邊自家裏頭。
此時的努爾幹暑氣正盛,灶間也早已搬回了樓下的院子裏。一方石桌穩穩擺在院中,周圍放著幾張簡易木凳,家裏的三隻狗子懶洋洋地圍在腳邊,時不時蹭蹭腦袋,巴巴地討著吃食。
這般熱鬧又溫馨的場景,卻沒能完全驅散安佩蘭心頭的沉鬱。她下意識地抬眼望向東方的天空,那片天際被夕陽染得血紅血紅,像是某種無聲的昭示。
安佩蘭輕輕歎了口氣。
李瑾已經為這片土地、為這裏的人竭盡所能了,餘下的,或許真的是天命如此。
第二日,安佩蘭早早地來了景山。此處已經收拾妥當了。
所有勞工的屍體都被運到青岡樹林裏,裹上厚厚的樹葉掩埋了。
澇壩,迎來了第二批勞工,進行最後的修整、夯實。
日子轉眼走到六月底,朝廷調撥的口糧徹底見了底,就連李瑾費盡心力討來的五百石糧食,也空了糧袋。
距離本地秋收尚有三個月,河西走廊那邊許諾的青稞,要兩個月後才能啟運,一路輾轉送到努爾幹,又得耗費半月,基本與秋收時節重合。
可這中間的三個月,該怎麽熬過去?
孫副使站在努爾幹的界口處,眉頭擰成了死結。要不要動努爾幹本地徭役的口糧定量?
他心裏清楚,去年此地遭了幹旱,收成本就微薄,留給徭役們的口糧,本就隻是堪堪果腹,多一口不夠,少一口便可能餓肚子。若是貿然平分,說不定又要餓斃好些人。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努爾幹的界口,那裏依舊靜悄悄的,沒有身影。
這段時間,他已經送了將近一千條性命——即便那些人都被定為十惡不赦之徒,可累累白骨堆積起來的沉重,仍舊讓他心緒難寧。
日頭漸漸西斜,金色的餘暉灑在空曠的界道上。
孫副使閉上眼,歎了口氣:“分吧!”
終究是咬著牙定下了這樁難斷的抉擇。
青兒奶在一旁看著,也隻能無奈地點點頭,轉身默默回了灶房。
李五爺卻似是再也耐不住,開口道:“算算日子,也有月餘了,我想去華洲走一趟,探探信。”話音未落,人已轉身,收拾起了行囊。
這段時日裏,努爾幹的空氣像是浸了鉛一般,越發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整個六月,努爾幹滴雨未下,好在坎兒井那裏水源不斷,官田那頭還有人定時引水澆灌著。
白家的地場,因為那條水渠也長勢喜人。
眼下正是莊稼的緊要花季,這可是關係著秋糧收成的關鍵時候。
麥花的花期極短,不過二十來分鍾,還專挑清晨時分悄然綻放,雖不惹眼,卻能讓整片麥田都彌漫起一股清淡的甜香。
安佩蘭站在田埂上,嗅著這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心頭積壓的陰霾總算是散了片刻。
七月初,小麥已經開始結出麥穗,因為田裏鋪了草簾子,隻需每隔十幾日在清晨放一次水即可。
倒是鋤草和驅蟲,萬萬不可斷。
這些活計,白季青和孟峰再加上偶爾過來搭手的女眷,勉勉強強也能應付得過來。
可官田那邊就全然是另一番光景了——官田的麵積太大,根本編不出足夠的草簾子來保墒,澆水的頻率便要比白家田高出許多,再加上施肥撒草木灰的活兒,相當耗費人力。
無奈隻能從坎兒井那邊又抽調了很多勞力回了官田那頭。
南疆遷來的遍戶們,即便能分到幾口稀粥,可連日來食不果腹的高強度勞作,還是讓他們的身體徹底垮了——幾乎每天都有人被拖著、抬著,從工地上挪出去,直往青岡樹林的方向去。
青岡樹林那裏所有的青岡子早已經沒了,人們甚至餓得會抓把土來果腹,強撐起精神機械地刨挖。
坎兒井的進程這段時間幾乎停滯。
一具具骷髏般的人,讓已經鐵石心腸的衙役們都不再忍心下鞭子了。
努爾幹,正式進入了人間煉獄。
衙役們也不用誰來勸說,每次打飯的時候都會留下很多,青兒奶就混上水再攪合一下給南疆遍戶們分一分。
然而杯水車薪,隻能緊著青壯勞力。
安佩蘭站在人群外,望著那裏麵的孩童——那些餓得肋骨畢現、腦袋大得與瘦小身子不成比例的孩童,眼淚毫無征兆地漫出眼眶。
稚子何辜啊。
她終究是邁不過心裏那道坎。
“孫副使,將所有六歲以下的稚童都登記一下,這段時間我來負責他們的吃食。”
六歲以下,本就已是不小的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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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登記名冊時,那些母親們卻都揣著同一個心思——孩子留在身邊,終究是死路一條;若是能送出去,好歹能搏一條活路。於是,她們紛紛壓低了孩子的年歲,有些快十歲的半大孩子,也被硬生生報成了六歲。
衙役們看著孩子們一雙雙餓得發昏,卻依舊透著求生欲的眼睛,一個個都默契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戳破。
安佩蘭就站在一旁,縱然心知肚明,卻怎麽也狠不下心將這些孩子推出去。
這般一來,登記在冊的孩童,竟足足有百餘人。
裏頭還有十幾個尚在繈褓、連路都不會走的嬰孩——這已經算是健康的了,很多體弱的,很早前便被殘酷的淘汰掉。然而這些嬰童,各個營養不良也堅持不了太久了。
安佩蘭無奈,轉身讓這些稍大些的孩童跟著自己,較小的孩童嬰兒們都放到板車上,安佩蘭和白季青趕著馬車統統拉回了家中。
因為那些書籍也一起都被安佩蘭拉了回來,安懷瑾便拉著安琥也跟著來了。
坎兒井停了工,那群遍戶們便有了時間去山坡田邊尋些野菜,隻要不動官田裏的麥苗,隨便他們尋些什麽。
遍戶們也自覺的不動麥田,因為,那也是他們的希望。
回到窯洞,簡氏、梁氏和秀娘都是做母親的人,見了這群麵黃肌瘦的孩子,二話不說便忙活起來,將孩子們安置得妥妥帖帖。
安懷瑾和安琥,則住進了原先孟峰的窯洞——孟峰挨著白家的窯洞新蓋了住處,早就搬過去了。
安頓好一切,安佩蘭獨自回到自己的窯洞,從箱底取出了那個裝金豆子的匣子。
自從在努爾幹安穩下來,她便把藏在被褥裏的金豆子重新收進了匣子。可此刻打開,裏頭的金豆子已經隻有最初的半數了。
安佩蘭伸出指尖,輕輕撥弄著那些圓潤的金豆子,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窯洞裏格外清晰,指尖觸到的涼意,一路涼到了心底。
她是不是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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