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魔焰滔天(萬字大章)
字數:16814 加入書籤
世界的聲音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驟然掐滅。
蘇冰璃倒下的身影,在雲易的視野中化作了慢動作,每一幀都無比清晰,又無比殘酷。
她白色的衣袂如折翼的蝶,在空中劃過一道淒美的弧線,最終,那輕得仿佛沒有重量的身軀,帶著殘留的決絕與未能言說的萬語千言,重重地撞入他的懷中。
觸感是冰冷的,帶著一種迅速流失生機的軟綿。
胸口那個猙獰的血洞,兀自汩汩地湧出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了他早已襤褸的衣衫,粘稠地、帶著鐵鏽與一絲奇異冰蓮冷香的氣息,蠻橫地鑽入他的鼻腔,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這溫度,這氣味,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他渾身的劇痛都在這一刻變得麻木。
牧塵那誌在必得的獰笑,牧風那殘忍快意的呼喝,龍騰那驚怒交加的咆哮,水靈月那撕心裂肺的哭喊,禁區高手們或驚駭或冷漠的嗬斥,大軍戰甲碰撞的金鐵交鳴……所有喧囂的、混亂的、充滿殺伐之氣的聲音,都在蘇冰璃倒入他懷中的這個瞬間,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
它們變得遙遠、模糊,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再也無法侵入他此刻唯剩一片荒蕪與死寂的心湖。
他的世界,急劇地坍縮,最終隻剩下方寸之地——他顫抖的雙臂,以及臂彎中這具正在迅速冰冷、生機如同退潮般消逝的軀體。
時間失去了流速,變得粘稠而漫長。
他低下頭,目光近乎貪婪又帶著無法言喻的恐懼,描摹著懷中人的容顏。
那張臉,曾讓十萬大山的月色都黯然失色,此刻卻蒼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紙,沒有一絲血色。
肌膚細膩依舊,卻失去了所有的彈性和光澤,冰冷得像是深埋地底的寒玉。
長長的睫毛如同兩排墨色的小扇,安靜地覆蓋在眼瞼上,投下兩彎淒清的陰影,再也不會因他的注視而微微顫動,泄露主人心底的波瀾。
那雙眸子……他曾在那雙清冷如寒潭秋水的眸子裏,見過殺意,見過羞惱,見過複雜難明的掙紮,甚至在那意亂情迷的山洞之夜,見過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迷離水光。
而此刻,它們緊緊閉合,將世間所有的光采都鎖在了永恒的黑暗裏。
唯有那失了血色的唇角,殘留著一縷暗紅的血跡,如同雪地裏驟然綻放的紅梅,淒豔、刺目,訴說著最終的決絕。
幻境?真實?
這兩個詞在他的腦海中瘋狂碰撞,激起一片混沌的漩渦。
理智的弦在崩斷的邊緣發出不堪重負的**。
第一次見她,是在試煉場二層那幽深得不見天日的山穀。
合歡宗的妖人如同跗骨之蛆,她身陷重圍,白衣染血,氣息紊亂,卻依舊挺直著脊梁,劍光清冷,如傲雪寒梅,獨自對抗著周圍的汙濁與貪婪。
他本可繞行,卻被那抹絕境中的孤高所吸引,更因合歡宗的行事作風而心生厭惡,陰差陽錯卷入戰團。
祭出人皇鼎的瞬間,天地為之一靜。
他記得自己鬼使神差地伸手,揭下了她那方象征著特殊禁忌的麵紗。
麵紗滑落的刹那,她眼中迸發出的,是難以置信的震驚,是女子清白受辱的極致羞惱,但深處,似乎還有一絲……對那尊小鼎氣息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駭然?
她師尊的告誡,“摘下麵紗者,非死即夫”,如同宿命的鎖鏈,在那一刻“哢噠”一聲,纏繞而上。
她本可揮劍斬來,以她的驕傲和實力,即便重傷,拚死一擊也足以重創當時的他。但她沒有。
是因為他之前的“相助”?是因為人皇鼎帶來的震撼?還是那冥冥中一線說不清道不明的因果?
她最終隻是用那雙複雜到極點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決然轉身,留下一個清冷孤絕的背影和一抹若有若無、卻縈繞他心間許久的冷香。
那是投在他心湖的第一塊石子,漣漪雖微,卻持久未散。
第二次,那荒唐旖旎卻又危機四伏的山洞。
她身中奇毒,意識模糊,如同受傷的幼獸般闖入他療傷的隱秘之地。
陰陽合歡散的藥力焚燃理智,黑暗中,溫香軟玉在懷,呼吸交織,肌膚相貼,一夜纏綿,蝕骨銷魂。
醒來後的尷尬幾乎凝成實質,她的憤怒如同冰錐,她的眼神複雜得能溺斃人,有殺意,有羞恥,或許……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這最親密接觸而產生的微妙牽連?
他當時心亂如麻,不知如何麵對,隻能強作鎮定,但心底卻已烙下一個清晰的印記:這是他雲易的女人。無論如何,將來定要尋到她,問個清楚,擔起責任。
豈料,命運弄人,再相見,竟是這般生死訣別的場景!
這七寶琉璃塔……這該死的幻境!為何能如此真實?這些深埋在他心底、連自己都未曾仔細梳理、甚至刻意回避的情愫細節,為何會被如此精準、如此殘忍地捕捉、放大、演繹出來?
這究竟是比幹丞相設下的、針對道心最脆弱處的殘酷拷問,它窺探並放大了他內心對失去、對無能的最深恐懼?還是冥冥之中,未來某個真實的時間碎片,通過某種不可知的方式,投影到了現在,給予他最嚴厲的警示?
抑或,這座神秘的古塔本身,就擁有窺測命運長河支流、呈現某種“可能性”的恐怖能力?
分不清了,真的分不清了。
此刻,任何理性的辨析都顯得蒼白無力。
懷中這具軀體冰冷的觸感,那一點點消散的、曾與他緊密相貼的體溫,那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以及心底那片如同被最鋒利的冰錐反複穿刺、攪動、最終徹底化為齏粉的劇痛……這一切感官的洪流,匯聚成滔天巨浪,將他殘存的理智徹底淹沒!
真實!
唯有這刻骨銘心的痛,才是唯一的真實!
愛別離……原來,這就是“愛別離”之苦的極致嗎?
不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淡淡惆悵,不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的無奈歎息,而是……眼睜睜地、無比清晰地地看著所在乎的人,為了拯救卑微無能的自己,在眼前以最慘烈的方式凋零、逝去!
而自己,卻隻能像個廢物一樣,被釘在原地,連動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隻能無助地感受著生命的流逝!
這種痛,早已超越了肉身承受的極限,它直接作用於靈魂的最深處!
比牧塵牧風那淩遲般的折磨,更痛千倍、萬倍!
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對失去摯愛的恐懼,與滔天無力感交織成的絕望之網,將他緊緊纏繞,幾乎窒息!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嗚咽,破碎地溢出。
他沒有流淚,眼眶幹澀灼痛,仿佛所有的液體都已隨著心一起被碾碎蒸發。
但整個心髒,卻像是被一隻無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後用盡世間最殘酷的力量,一點點地、緩慢地捏碎,痛得他渾身控製不住地痙攣,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苦過。
哪怕是幼時初次練功,行差踏錯,走火入魔,經脈如焚;哪怕是麵對十萬大山中那頭即將化蛟的巨蛇,死亡陰影籠罩;哪怕是剛才被牧塵牧風如同戲耍牲畜般百般折磨,骨骼盡碎……所有過往的痛苦疊加起來,在這份眼睜睜失去的、撕心裂肺的劇痛麵前,都渺小得如同塵埃!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一個聲音在他破碎的心底瘋狂呐喊。
是因為自己不夠強嗎?
是因為自己所謂的玄級巔峰、半步地級、極境肉身、混沌之炁……在這些真正的強者、在這些龐大的勢力麵前,依舊不堪一擊嗎?
是因為自己無法守護想守護的一切嗎?
如果……如果自己再強一點,強大到可以翻手鎮壓牧塵牧風,強大到可以無視龍騰及其背後的禁區,強大到可以逆轉規則、執掌生死……蘇冰璃,是不是就不用為了救他,而香消玉殞?
無盡的悔恨、如同岩漿般灼燒的憤怒、以及那蝕骨灼心、幾乎將他吞噬的無力感,如同三條狂暴的惡龍,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湖中瘋狂地撞擊、撕咬、肆虐!
最後,這三股毀滅性的洪流轟然對撞,融合,匯聚成一股足以焚盡八荒、燒穿九幽的——無名怒火!
這怒火,並非單純指向牧塵、牧風,或者龍騰。
它更指向這該死的、弱肉強食的命運!
指向這冰冷無情、視眾生如芻狗的天地規則!
最終,那熊熊燃燒的火焰,猛地調轉方向,狠狠地灼燒向了他自己——指向那個無能、無力、隻配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的……自己!
“嗡——!”
就在雲易的心神被那極致的痛苦與自我毀滅般的憤怒徹底吞噬,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即將徹底熄滅於無邊黑暗的刹那!
一場遠超他理解範疇的、源自他生命本源的劇變,悍然爆發!
他丹田深處,那枚布滿蛛網般裂紋、幾乎完全停止旋轉、黯淡得如同頑石的混沌金丹,猛地、劇烈無比地一震!
仿佛有一顆沉睡萬古的心髒,在金丹最核心、被無數重複雜到無法形容、蘊含著至高封印之力的金黑色符文牢牢禁錮的深處,被宿主那瀕臨徹底毀滅的絕望與滔天的怨憤所刺激,驟然……蘇醒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悸動!
“哢嚓……哢嚓嚓……”
冥冥中,仿佛有什麽亙古存在、堅不可摧的枷鎖,在這極端到超越極限的情感力量的衝擊下,被強行崩開了一道發絲般細微、卻真實存在的裂縫!
下一瞬!
“轟——!!!”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古老、蒼茫、充滿了無盡暴戾、毀滅、混亂、墮落氣息,卻又詭異地夾雜著一絲至高無上、令人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的威嚴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了億萬紀元、來自太古魔淵最深處的禁忌存在,驟然從雲易身體最深處的那道裂縫中,咆哮著衝了出來!
這股力量是如此的磅礴,如此的狂暴,瞬間衝垮了他殘存的經脈,淹沒了他的丹田,充斥了他每一寸血肉骨骼!
它與他原本的混沌之炁截然不同,混沌之炁是中正平和、孕育萬物生機的本源之氣,而這道力量,卻是純粹的毀滅與終結,是萬物歸墟的終極體現!
“嗡——!”“嗡——!”“嗡——!”
他身體表麵,那些曾經隻在生死關頭偶爾一閃而逝、連他自己都未曾在意過的金黑色神秘符文,此刻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瘋狂地、密密麻麻地浮現、遊走、閃耀起來!
每一個符文都複雜到了極致,扭曲盤繞,仿佛是由最本源的毀滅規則凝聚而成,又像是記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禁忌契約與古老詛咒!
金色與黑色兩種色彩不再是涇渭分明,而是如同活物般交織、纏繞、流轉,散發出令人靈魂都要凍結、崩滅的恐怖波動!
這些符文不再隱藏,而是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膚之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尊剛剛從祭壇上走下來的、承載著滅世使命的古老魔神!
雲易的雙眼,瞳孔在刹那間瘋狂擴散,瞬間吞噬了所有的眼白,化為兩潭純粹到極致的、深不見底的漆黑!這黑色,沒有光澤,沒有倒影,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感色彩,隻有最原始的、漠視一切的絕對冰冷與死寂!
仿佛是兩個微型的宇宙黑洞,不僅吞噬光線,更要吞噬掉眼前一切生命的希望與存在本身!
他的頭發,從發根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所有烏黑的光澤,迅速變得灰白,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生機,幹枯而失去了活力。
他的臉龐,皮膚變得異常白皙,近乎一種病態的透明,皮膚之下,隱隱有更多細密如蛛網的金黑色紋路在皮下緩緩蠕動,讓他原本清秀俊朗的麵容,平添了無數邪異、妖冶與非人的詭譎之感。
更令人驚駭的是,他周身上下那些被牧塵牧風折磨出的、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在那金黑色毀滅能量的籠罩下,竟開始以一種蠻橫霸道、違背常理的速度愈合!斷裂的骨骼被強行拉扯、對接,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破碎的經脈被暴戾地續接,不管是否錯位;破損的血肉瘋狂蠕動生長。
這愈合的方式,沒有絲毫溫和生機,反而像是在強行掠奪周圍天地間殘存的稀薄生機,甚至是掠奪那些剛剛死去的修士殘留的血氣與魂能,來野蠻地彌補自身!充滿了一種掠奪與毀滅的魔性!
他緩緩地、極其輕柔地將懷中蘇冰璃那已然冰冷的身體,平放在被鮮血浸透的地麵上,動作溫柔得近乎虔誠,仿佛在安置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
這極致的溫柔,與他周身衝天而起、欲要毀滅一切的恐怖魔氣,形成了無比詭異、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反差。
然後,他緩緩地、緩緩地站了起來。
隨著他的站起,一股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絕望的威壓,如同積蓄了萬年的死亡潮汐,以他為中心,轟然向四麵八方席卷開來!整個山穀劇烈震動,地麵裂開無數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天空之上,原本就被殺氣壓低的烏雲瘋狂匯聚,翻滾如墨,一道道粗大的暗紅色電蛇在雲層中亂舞,發出沉悶的咆哮,仿佛這片天地都在這股不該存於世間的禁忌力量麵前震怒、顫栗、恐懼!此時的雲易,裸露在破碎衣衫外的皮膚上,布滿了流動的、仿佛擁有生命般的金黑色魔紋,瞳孔純黑如永夜,發色灰白似枯骨,臉龐邪異蒼白似妖鬼。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嘴角無意識地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到足以凍結靈魂的弧度。整個人,不再像是一個人類修士,更像是一尊自遠古神話時代、從無盡血與火中踏出的、執掌萬物終結的滅世魔神降臨凡塵!
“裝……裝神弄鬼!強弩之末,垂死掙紮,也敢在此放肆!”
牧風是第一個從這驟變的驚駭中勉強掙脫出來的,他強壓下心頭那如同野草般瘋長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色厲內荏地厲聲喝道,試圖用巨大的聲音驅散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幾乎是本能地催動全身靈力,一道凝聚了地級中期修為的淩厲掌風,帶著呼嘯之聲,狠狠拍向站在那裏、氣息詭譎的雲易!
他需要做點什麽來證明對方隻是虛張聲勢,來安撫自己那顆狂跳不止的心髒!
然而,麵對這足以將一座小山頭拍碎的凶猛掌風,魔化後的雲易,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那雙純黑的眸子,依舊淡漠地“望”著前方,仿佛牧風和他那聲勢浩大的一擊,都隻是空氣微不足道的流動。
他隻是極其緩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右手,同樣布滿了妖異蠕動的金黑色符文,指甲變得尖長,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
他伸出一根食指,那食指纖細、蒼白,卻仿佛承載著整個世界的死亡重量。
他對著牧風所在的方向,輕輕一點。
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沒有絢爛奪目的法術光華,甚至沒有引起絲毫的空氣波動。
隻有一縷細如發絲、近乎透明、若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的金黑色氣流,自他指尖悄無聲息地激、射而出!
這氣流速度看起來並不快,卻仿佛完全無視了空間的距離規則,意念所至,便已抵達!
瞬間就出現在了牧風的身前!
“哼!故弄玄虛!垂死掙紮的廢物,也隻會這等微末伎倆!”
牧風見對方的反擊如此“微弱”,與自己那聲勢浩大的掌風相比簡直如同螢火之於皓月,心中那莫名的恐懼頓時被一股荒謬和輕視所取代,更是嗤笑出聲。
他甚至懶得閃避,自信憑借自己地級中期的雄厚護體罡氣,足以將這縷微弱氣流震散於無形!
但,下一個刹那,他臉上那混合著輕視與殘存的驚懼的表情,瞬間凝固!
如同被最寒冷的冰係神通瞬間凍結!
然後,那凝固的表情如同摔碎的瓷器般片片剝落,露出了底下最極致的、無法理解的驚恐與難以置信!
那縷看似微弱的金黑色氣流,在觸碰到他那層凝實無比、足以抵擋同階強者全力一擊的護體罡氣的瞬間,他那引以為傲的罡氣,竟如同陽光下的冰雪,連“消融”的過程都沒有,就那麽無聲無息地……化為了虛無。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產生任何能量碰撞的波動,就好像它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然後,那縷詭異的氣流,輕飄飄地觸及了他華貴袍服的一角。
“不……這不可能!這是什麽妖法?!”
牧風驚恐地失聲大叫,他拚命地、不顧一切地催動丹田內所有的靈力,如同決堤洪水般湧向那被觸碰的地方,想要將這詭異的氣流震散、逼出。
然而,他絕望地發現,自己那精純磅礴的靈力,一接觸到這金黑色氣流,就如同泥牛入海,不是被抵消,不是被擊潰,而是……瞬間被同化、被湮滅,消失得無影無蹤。
更讓他魂飛魄散、頭皮炸裂的是,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是的,沒有任何疼痛感!
仿佛那被觸碰的部位已經不屬於他自己,但他卻能清晰地、眼睜睜恐怖地“看”到,自己的袍角,然後是小腿部位的肌肉、骨骼,再是大腿……凡是被那金黑色氣流沾染到的地方,正在以一種絕對平靜、卻比世間任何酷刑都恐怖萬倍的方式,從實體轉化為最原始的虛無。
不是燃燒,不是腐蝕,不是分解,而是……徹底的“存在”被從這個世界的基礎規則層麵抹除!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代表著“無”的抹布,正在將他從這個宇宙的“畫麵”中,一點點、不容抗拒地擦掉!
“啊!!!我的腿!我的身體!不——!鬼!你是鬼!!”
牧風發出了淒厲到完全非人的、扭曲變調的慘叫,這慘叫並非源於肉體的痛苦,而是源於對“存在”本身被抹除的、最根源、最深邃的恐懼!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下半身消失,然後是腰部、胸膛……他徒勞地揮舞著手臂,想要抓住什麽,想要阻止這無法理解的過程,卻什麽也抓不住,什麽也阻止不了。他的慘叫,他的恐懼,他存在的痕跡,都在那金黑色氣流平靜的推進下,一同歸於虛無。
最終,在所有人驚恐萬狀、如同凝視深淵的注視下,牧風,這位鎮北王府權勢滔天的二世子,地級中期的天驕,就這麽活生生地、無聲無息地、徹底地化為了一片虛無的飛灰,連一絲痕跡、一點氣息都未曾留下,形神俱滅,仿佛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
靜!
死一般的寂靜!
連風聲、雲層中雷霆的翻滾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這詭異、恐怖到超越他們理解極限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這是什麽力量!
抹除存在?
連感知疼痛的機會都沒有,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修行界的認知範疇!
這根本不是修士的手段,哪怕是傳說中的魔道巨擘,殺人也不過頭點地,形神俱滅已是最狠辣的手段,但也總有個過程。
而這……這是徹頭徹尾的、規則層麵的“否定”!
是……魔神!
是隻有神話傳說中才存在的、執掌“無”之權柄的魔神才能做到的行為!“魔……魔鬼!他是從地獄爬出來的魔鬼!跑啊!”
有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修士徹底崩潰,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轉身就用盡平生力氣,朝著山穀外亡命奔逃!
什麽機緣,什麽任務,在這種絕對無法理解的恐怖麵前,都成了笑話!
死寂!
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間浸透了山穀的每一寸空氣!
所有人都被這詭異、恐怖到超越認知的一幕,駭得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
牧風,地級中期的天驕,鎮北王府的二世子,就這麽……沒了?
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這是什麽力量!
“二弟!!” 牧塵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嘶吼,目眥欲裂!
他看著弟弟消失的地方,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滔天的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抑製的恐懼。
他猛地轉頭,死死盯住那個周身纏繞著不祥魔紋、瞳孔純黑的雲易,色厲內荏地厲聲咆哮:“雲易!你這魔頭!你竟敢殺我二弟!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鎮北王世子!是皇親國戚!你殺了他,就是與整個鎮北王府為敵!與整個大武皇朝為敵!天上地下,將再無你容身之處!父王一定會將你抽魂煉魄,永世不得超生!現在跪下伏誅,或許還能留你一個全屍!”
他的聲音因恐懼而尖銳變形,試圖用背後的龐然大物來震懾這尊突然降臨的魔神。然而,魔化雲易那雙純黑的眸子,甚至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仿佛牧塵聲嘶力竭的威脅,不過是螻蟻臨死前的微弱嘶鳴,根本不值得投入絲毫關注。
他緩緩地,再次抬起了那根象征著絕對死亡的手指。
牧塵見狀,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滅了他大部分的憤怒,剩下的隻有最純粹的求生本能!
他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如紙,語氣驟然一變,帶上了前所未有的、甚至有些滑稽的“懇切”與“親情”:“等……等等!雲易!易兄弟!手下留情!誤會!這都是誤會!”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試圖緩和氣氛,“你看,靈月還在這裏!她是你的……你的紅顏知己啊!我是她大哥,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你難道要當著她的麵,殺她的親哥哥嗎?靈月!靈月你快說句話啊!快求求雲易!大哥知道錯了,大哥剛才也是被豬油蒙了心,你快讓他停手!”
他焦急地看向一旁嚇呆了的水靈月,眼中充滿了哀求。
水靈月嬌軀劇顫,看著大哥那從未有過的卑微和恐懼,又看向魔化雲易那冰冷無情、如同深淵般的眸子,心中五味雜陳,有悲痛,有恐懼,有一絲解氣,更有無盡的茫然。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讓她為剛剛還要虐殺雲易、間接導致蘇冰璃身亡的兄長求情?
她做不到!
最終,她隻是緊緊地咬住了毫無血色的下唇,淚水無聲滑落,倔強地扭過了頭。牧塵看到水靈月的反應,眼中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熄滅,化為了徹底的絕望和怨毒!而另一邊,禁區眾人更是亂作一團。
“魔頭!你……你用了什麽妖法!”
一名蘇家長老聲音顫抖,指著雲易,卻連手指都在不受控製地抖動,“我乃禁區蘇家執事!你殺我蘇家之人,便是與整個蘇家為敵!禁區之怒,不是你這下界螻蟻能承受的!速速束手就擒,或許還能死得痛快些!”
他試圖維持世家的威嚴,但蒼白的臉色和閃爍的眼神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懼。
“跟他廢話什麽!結陣!用‘小周天星鬥陣’困住他!”
另一名龍家高手強自鎮定,厲聲喝道,試圖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數名禁區高手慌忙催動法力,星光亮起,試圖結成陣勢。
然而,魔化雲易的手指,已經淡漠地點出。
“噗!” 那名出聲威脅的蘇家長老,連同他周身剛剛亮起的護體靈光,一同無聲無息地化為虛無。
緊接著,手指移向那試圖結陣的龍家高手方向。
“不!不要殺我!我願奉你為主!我願獻上龍家秘寶!” 那龍家高手嚇得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什麽尊嚴,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聲音淒厲地求饒。無用。
金黑色氣流掠過,跪地求饒者,連同他身旁幾名剛剛凝聚起星光的同伴,一同湮滅。
所謂的“小周天星鬥陣”,連成型的機會都沒有,便已煙消雲散。
“逃啊!”
“魔鬼!他是真正的魔鬼!”
“饒命!大人饒命!小的隻是奉命行事!”
“我願發下天道誓言,永不與大人為敵!”
剩下的禁區高手徹底崩潰了!
威脅、抵抗、求饒……所有嚐試在這絕對的力量麵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徒勞。
他們哭喊著,四散奔逃,有的甚至嚇得癱軟在地,屎尿齊流,醜態百出。
魔化雲易的眼神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清理一些吵鬧的蚊蟲。
他的手指平穩地移動,每一次點出,都精準地帶走一條或數條生命。
無論他們是騰空飛遁,還是鑽地潛行,或是跪地哀求,那縷致命的金黑色氣流都會如影隨形,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刻,將其存在徹底抹去。
點指之間,屠戮眾生!
沒有激烈的對抗,沒有華麗的法術對轟,隻有絕對的、無聲的死亡,隻有存在被徹底抹除的終極恐怖!
整個山穀,仿佛變成了一幅詭異而令人窒息的默劇,上演著世間最令人膽寒的屠殺。
魔化雲易如同最高效、最冷漠的收割者,精準而平靜地清除著視野內的一切生靈——除了,那個跌坐在地、俏臉煞白毫無血色、嬌軀劇烈顫抖、美眸中充滿了無盡恐懼、難以置信以及一絲複雜到極點情緒的水靈月。
當他那純黑得沒有一絲光亮的眸子,淡漠地掃過水靈月時,那毀滅性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頓,仿佛某種更深層的意識阻止了它的落下,隨即以一種近乎漠然的姿態,越過了她。
魔化雲易那純黑的、沒有任何焦點的眸子,淡漠地掃過全場,如同死神在清點他的羔羊。
他再次抬起了那根象征著終結的手指,食指如同死神的點名簿,帶著一種漫不經心卻又無可抗拒的威嚴,緩緩移動。
指向一名剛剛騰空而起、試圖禦劍飛遁的禁區高手。
“噗……”
一聲輕微得如同氣泡破裂的聲響,那名高手連人帶劍,在飛行途中,自下而上,無聲無息地化為飛灰,消散在空氣中。
指向一名結成了厚重土黃色防禦光罩、試圖憑借陣法固守待援的大武將領。
軍陣光華劇烈閃爍了一下,如同被吹熄的蠟燭,連同光罩內數十名精銳甲士,一同湮滅,原地隻留下一個光滑的深坑。
指向驚駭欲絕、臉色慘白如紙、連連後退的龍騰。
“不!我乃龍家少主!我父是禁區至尊!你不能殺我!殺了我,龍家與你不死不休!天上地下再無你容身之處!”
龍騰瘋狂地咆哮,色厲內荏,將壓箱底的數件保命法寶全部祭出,一時間龍氣衝天,光華璀璨,試圖抵擋那死亡的指向。
金黑色氣流過處,那些散發著強大波動的法寶,靈光如同被水澆滅的火焰般瞬間黯滅,然後法寶本身也如同沙雕般瓦解。
龍騰在無盡的恐懼與不甘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步了牧風的後塵,最終隻留下一聲充滿怨毒與絕望的殘響,徹底消失。
指向麵色慘白、試圖燃燒精血、施展禁忌秘法拚死一搏的牧塵。
“雲易!你竟敢弑殺皇族!你這是誅九族的大罪!父王絕不會放過你!鎮北軍必將你……”
牧塵的怒吼和威脅戛然而止,連同他手中那杆象征著身份與力量的蟠龍金槍,一起化為虛無,仿佛他慷慨激昂的威脅隻是一場可笑的幻覺。
山穀之內,除了魔化的雲易和嚇傻了的水靈月,以及地上蘇冰璃冰冷的遺體,再無一個活物!
牧塵、牧風、龍騰、所有大武精銳、所有禁區高手……連同他們的兵器、法寶、甚至他們站立之處的泥土草木,凡是被那金黑色氣流波及之處,盡數煙消雲散,化為最原始的虛無。
仿佛他們從未在這片山穀中存在過一般。
隻有空氣中殘留的、若有若無的毀滅氣息,以及那被無形力量抹平、光滑如鏡的片片地麵,無聲地證明著剛才發生的那場超越理解的恐怖屠戮。
屠戮完畢,魔化雲易周身的金黑色魔氣開始緩緩收斂,皮膚上那些蠕動閃耀的符文逐漸隱去,灰白的發梢似乎恢複了一絲極淡的色澤。
但他那雙眸子,依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純黑,深不見底。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剛才那場無聲間抹殺數十強敵的恐怖行為,與他毫無關係,隻是隨手拂去了幾粒塵埃。
然而,強行引動那遠超他當前境界和肉身負荷的禁忌本源力量,以及極致的情緒波動對心神的衝擊,如同潮水退去後露出的礁石,反噬終於洶湧而來。
他身體微不可查地晃動了一下,眼前驟然被無邊的黑暗籠罩,那冰冷、漠然、充斥著毀滅意誌的意識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身軀一軟,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麵上,徹底失去了知覺。
在他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刹那,仿佛聽到靈魂的最深處,傳來一聲若有若無、充滿了無盡滄桑、疲憊,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憂慮的歎息。
那歎息仿佛穿越了萬古時空,來自一個被重重迷霧封鎖的遙遠所在。
山穀,徹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風停了,雲散了,連天空都仿佛變得灰暗。
隻剩下嚇傻了的水靈月,呆坐在那裏,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那片被“抹除”得異常幹淨的空地,又看向不遠處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雲易,以及更遠處,那具安靜躺著的、再也不會醒來的白色身影。
巨大的恐懼、無法理解的震撼、失去兄長的悲痛、以及對雲易身上那恐怖變化的驚駭,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將她的心神徹底撕裂。
而製造了這片刻死寂的“魔”,在降臨世間短短時間、帶來終極的恐怖與毀滅後,已然力竭,陷入了不知吉凶的沉眠。
愛別離的苦果,以最慘烈、最顛覆常理的方式呈現,而這場幻境考驗的終點,似乎還遠未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