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牛二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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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黃昏。
天牢,死囚區。
空氣渾濁,夾雜著鐵鏽、黴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
幽深的甬道兩側,火把劈啪作響,映照著牆壁上斑駁的黑褐色汙漬。
絕望的**、鐵鏈拖曳聲,如同深淵低語,在黑暗中回響。
雲易在影七引領下,穿過道道玄鐵閘門,守衛躬身行禮,神色敬畏。
最終,停在一間特製牢房前。
寒鐵牢門布滿符文,三重鎖扣,影七與牢頭一同開啟。
牢門洞開,一股濃烈的血腥、藥臭與餿味混合的氣味湧出。
雲易一步踏入。
角落陰影裏,蜷縮著一個龐大的身影。
他衣衫幾乎成了布條,浸透暗褐色血汙。琵琶骨被兩根烏黑、刻滿封禁符文的“鎖靈鉤”洞穿,粗大鎖鏈另一頭深深釘入石牆。
裸露的皮膚上,鞭痕、烙傷、刀口縱橫交錯,新傷疊舊傷,不少已潰爛流膿,蒼蠅嗡嗡盤旋。
他頭發黏結成塊,遮住了大半張臉,氣息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
聽到腳步聲,那身影猛地一顫,緩緩抬起頭。
亂發下,是一張布滿汙血、腫脹淤青,幾乎看不出原貌的臉。
但那雙充血、深陷的眼睛,在看清門口人影的刹那,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隨即,滾燙的液體混著汙垢,從眼角湧出。
“易……易子哥……”
牛二張了張嘴,嘶啞的聲音如同破舊風箱,帶著哭腔,又帶著難以言喻的委屈、激動和……難以磨滅的恐懼。
雲易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驟然一縮,緊接著,是席卷全身的冰冷怒焰。他快步上前,甚至顧不上汙穢,蹲下身扶住牛二幾乎散架的肩膀。
“是我,牛二,我來了。”
雲易聲音發緊,強壓著胸腔裏翻騰的殺意。
他迅速取出數枚療傷聖丹,小心喂入牛二口中,同時催動先天之炁,溫和卻精純的靈力湧入牛二千瘡百孔的經脈,護住心脈,逼出淤積的暗傷,滋養近乎枯竭的生機。
丹藥化開,溫和藥力散開,牛二慘白的臉恢複了一絲血色,呼吸稍微平順。
“易子哥……我沒認……他們打我,逼我說是你指使我在皇都鬧事,說你是亂黨……我沒認!我跟他們說,易子哥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是秘境魁首……”
牛二語無倫次,眼淚混著血汙流下,“可是他們不信……他們拿鉤子穿我的骨頭,拿烙鐵燙我,不給我飯吃,還……還讓蔡師姐……”
他猛地頓住,渾身劇烈顫抖起來,眼中充滿了痛苦、憤怒,以及一種被徹底背叛、信仰崩塌的絕望。
“蔡師姐?” 雲易心頭一沉,手上動作不停,語氣卻冷了下來,“蔡三水?她怎麽了?告訴我,牛二,一字不漏。”
牛二閉上眼睛,淚水洶湧而出,聲音哽咽:“是蔡師姐……是她帶我去‘醉仙居’的……她說皇都有好吃的,要請我……我信了,就去了……然後,就遇到水清和司天監的司伯飛……他們說了些難聽話,我沒忍住,頂撞了幾句……蔡師姐當時就在旁邊,她拉著我,勸我別惹事……我聽她的,想走……可是,可是水清不依不饒,說我衝撞了他,要廢了我……”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我氣不過,就把他們及那些狗腿子揍了一頓,然後帶著三水師姐回到了住所。”
牛二的身體抖得厲害,仿佛回憶起那天的場景,是比酷刑更痛苦的折磨:“我……我都懵了!我跟她從小一起在黑白學宮長大,我一直……一直把她當最好的師姐……神機營的人來得特別快,把我鎖了……蔡師姐就在旁邊看著,哭得梨花帶雨,說都怪她,是她不該帶我出來……司伯飛親自給我穿了鉤子,他說……說這就是跟他作對的下場……”
牛二的敘述斷斷續續,充滿了混亂和痛苦,但雲易已拚湊出事情全貌。
蔡三水,不僅沒有為牛二作證,反而反咬一口,扮演了完美的受害者,徹底坐實了牛二的“罪名”!
好一個“無辜被牽連、試圖勸阻卻無能為力”的白蓮花!
“好,很好。”
雲易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但周身散發出的寒意,讓牢房的溫度驟降,牆壁上的火苗都為之搖曳。
影七在門外,都感到一陣心悸。
“牛二,看清了嗎?”
雲易看著牛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有些人,不是你對她好,她就會對你好。有些人,心是黑的,血是冷的。你把她當白月光,她把你當墊腳石,當可以隨意丟棄、甚至踩進泥裏的爛泥。”
牛二身體一震,眼中最後一絲僥幸和迷茫,終於被徹底的痛苦和冰冷所取代。
他重重點頭,淚水已幹,隻剩下通紅的眼眶和咬牙的狠勁:“我……我看清了!是我蠢!是我瞎了眼!”
“不是你蠢,是你太善良,太重情義。”
雲易拍了拍他肩膀,“吃一塹,長一智。記住這個教訓,以後看人,用心,用眼,更要看其行,觀其品。甜言蜜語,抵不過關鍵時刻的一推。”
“嗯!” 牛二狠狠點頭。
這時,影七上前一步,低聲道:“雲大人,人已帶到。”
雲易站起身,走出牢房。
甬道那頭,兩名黑甲軍士,拖著一個身影走來。
那是個女子,身上穿著黑白學宮的外門弟子服飾,但已破爛不堪,沾滿汙跡。
發髻散亂,臉上精心描繪的妝容早已糊成一團,淚水、鼻涕混著脂粉,狼狽不堪。琵琶骨同樣穿著鐵鉤,修為顯然已被廢去,氣息奄奄。
正是蔡三水。
軍士將她如同死狗般丟在牢門口。
她癱軟在地,發出一聲痛哼,眼神渙散,但當看到雲易時,渙散的眼神驟然聚焦,爆發出極致的恐懼!
她看到了雲易眼中那毫無溫度的、冰冷的殺意!
“不……不要殺我!雲師兄!雲師兄饒命啊!”
蔡三水爆發出淒厲的哭喊,掙紮著想爬過來,卻被鎖鏈和琵琶骨的劇痛扯得麵容扭曲,“是水清逼我的!是司伯飛逼我的!他們看上了我,說隻要我按他們說的做,就讓我進司天監,給我靈石,給我名分!我是被逼的啊!牛師弟!牛師弟你原諒我!是我鬼迷心竅!看在我們同門一場的份上,饒了我吧!我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她哭得聲嘶力竭,楚楚可憐,若在平時,或許能博得幾分同情。
但此刻,在知曉了她的所作所為後,這哭聲隻令人作嘔。
牛二死死盯著她,胸膛劇烈起伏,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但最終,他隻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蔡師姐,你……你真讓我惡心。”
這一聲“蔡師姐”,再無往日的憨厚與仰慕,隻剩下無盡的厭惡與冰冷。
蔡三水如遭雷擊,臉色慘白如紙。
她終於明白,自己最後的偽裝,在牛二這裏,也已徹底破碎。
“攀附高枝?” 雲易緩緩走到她麵前,蹲下身,目光如冰刃,刮過她慘白的臉,“用同門的性命和尊嚴,去換你的前程?蔡三水,你的心,是什麽做的?”
蔡三水瑟縮著,不敢直視雲易的眼睛,隻是喃喃道:“我……我隻是想活得好一點……我不想一輩子當個外門弟子……我有錯嗎?我隻是想往上爬……我有什麽錯……”
“想往上爬,沒有錯。”
雲易的聲音平靜得令人心寒,“但踩著同門的屍骨,用背叛和汙蔑做梯子,就是你的錯了。你以為,攀上他們,就能飛上枝頭?你不過是一枚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蔡三水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怨毒:“是!我是棋子!可那又怎樣?水清公子答應納我為妾!跟著你們有什麽好?牛二就是個蠢貨!你雲易就算有點天賦,能跟白師兄比嗎?能跟水清公子、司伯飛公子比嗎?我隻不過做了最正確的選擇!我有什麽錯!”
“冥頑不靈。”
雲易站起身,不再看她,對影七道:“廢去修為,送入北境苦寒營‘紅帳’。既然她喜歡靠身子攀高枝,就讓她在那裏,好好‘伺候’該伺候的人。記住,別讓她輕易死了。”
“紅帳”二字,如同最後的判決。
蔡三水渾身劇顫,眼中最後一絲光彩徹底熄滅,隨即爆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不——!!雲易!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是黑白學宮的弟子!你不能——!!啊——!”
影七麵無表情,一指點在她丹田。
蔡三水慘叫聲戛然而止,修為盡廢,軟倒在地,眼中隻剩下無邊的恐懼與絕望。兩名軍士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將她拖走,淒厲的哀嚎在甬道中回蕩,漸行漸遠。
牢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牛二粗重的喘息。
“易子哥……”
牛二看著蔡三水消失的方向,眼神複雜。
恨嗎?
恨。但親眼看到曾經仰慕的“師姐”落得如此下場,心中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不是憐憫,而是……一種幻滅後的空洞,以及一絲後怕。
若沒有易子哥,自己會不會也被這世道,變成另一個蔡三水?
“覺得我太狠?”
雲易走回他身邊。
牛二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她活該。我隻是……隻是覺得,人怎麽可以這麽壞?為了往上爬,連良心都不要了?”
“這世上,比這壞的人,多的是。”
雲易扶著他,緩緩向牢外走去,“你要記住今天。記住這份痛,記住這份恨,也記住這份教訓。以後的路還長,你會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背叛,更多的算計。但隻要你守住本心,握緊拳頭,就沒人能再這樣欺負你,也沒人能再讓你在乎的人受委屈。”
“嗯!”
牛二重重點頭,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劫後餘生的堅定,是破繭重生的決心。
“先去治傷。”
雲易對等候在外的醫師點頭,“用最好的藥,不惜代價。”
“是,雲大人放心。”
醫師恭敬道,指揮人手小心翼翼地將牛二抬上擔架。
看著牛二被抬走,雲易站在陰暗的甬道中,久久不語。
影七安靜地立在一旁。
“司伯飛呢?” 雲易問。
“關在水牢,等候發落。” 影七答道。
“水清被逐,蔡三水下場已定。司伯飛……” 雲易眼中寒光一閃,“留他性命,廢去修為,挑斷手腳筋,扔到北境礦場,勞作至死。告訴礦場管事,不必特別‘關照’,但也無需留情。讓他用餘生,去懺悔自己的罪孽。”
“是。”
影七應下。他知道,這比直接殺了司伯飛更殘忍。
修為盡廢,筋脈盡斷,在環境惡劣的礦場做苦力,生不如死。
“至於白子光……”
雲易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以為躲在後麵,就能摘幹淨?告訴王爺,此人,我會親自料理。”
影七心中一凜,低頭稱是。
處理完這些,雲易深吸一口氣,將胸腔中的殺意與暴戾緩緩壓下。
牛二的仇,報了。
但更大的風浪,還在後麵。
“走吧,去王府。”
雲易轉身,走向甬道出口。
子時將至,水靈月即將出關。牧野承諾的秘密,也該揭曉了。
夜色如墨,天牢外星光暗淡。
但雲易知道,真正的暗流,才剛開始湧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