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鋼鬃獸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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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門關的哨所牢房,設在吊橋下的地窖裏。
陳竹醒來時,後頸還疼得厲害。他動了動,發現四肢被鐵鏈鎖在石柱上,鐵鏈另一端焊死在地窖頂部,長度隻夠他勉強坐起。地窖裏陰暗潮濕,牆壁上滲著水珠,黴味混著血腥味直衝鼻腔,角落裏還堆著幾具幹屍,看服飾是之前的囚犯,骨頭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
“劉福?”他喊了一聲,聲音嘶啞。
“陳哥……”角落裏傳來微弱的回應。劉福被綁在另一根石柱上,嘴裏塞著布,眼睛腫得像桃子,顯然被打得不輕。
這時,地窖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吳伍長提著燈籠走進來,身後跟著個穿文士袍的中年人——那人麵色蠟黃,戴著副玳瑁眼鏡,腰間掛著塊“蕭府文書”的木牌。
“醒了?”吳伍長踢了踢陳竹的腿,“這位是蕭府的周先生,專門來審你們這些‘可疑分子’。”
周先生沒說話,隻是打量著兩人,最後掩鼻低語道:“成色一般啊,稍微收拾一下,興許能賣個不錯的價格,但是有一個受傷了,恐怕這價格還得有點折扣。”
吳伍長跟著點了下頭,說道:“那依周先生的意思?”
周先生擺擺手,說道:“今天看的貨色裏,就這兩個還湊合,不過先關幾天吧,看看底子行不行。”
此話說罷,周先生便轉身離開了,隨後幾名官兵也是跟著離開了。
等所有人走後,劉福才忍著身上劇痛問道:“他們……這是什麽意思?”
陳竹也沒聽清楚,更不知接下來是福是禍,隻是在原地一動未動,一言未發。
深夜,百越竹樓的二樓外間,竹燈的光暈在夜風中晃出細碎的金斑。
身上的傷痛此刻在休息時被不斷放大,陸仁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隨後來到了外間。
陸仁盤腿坐在竹席上,膝頭攤著一張灰褐色的獸皮——獸皮邊緣磨損得起了毛邊,皮質因歲月侵蝕而發硬,摸上去像塊糙玉,卻帶著股若有若無的腥氣。
既然睡不著,不如研究一下此物。
陸仁指尖拂過獸皮上密密麻麻的字跡。那是用某種獸血混合礦物粉寫的,字跡深淺不一:有的遒勁如刀刻,應是壯年時所寫,有的纖細帶顫,像是晚年手抖的痕跡,還有些地方被水漬暈開,模糊成一團暗紅的雲——這哪裏是獸皮,分明是一部用命寫就的馭獸血書。
此刻那些暗紅的字句在竹燈下清晰起來,像無數隻螞蟻爬過皮麵,卻比任何一本書都讓他心跳加速——這是他入夷都以來,見過最珍貴的“馭獸秘典”。
獸皮開篇寫著一行大字,墨色最濃,顯然是馭獸師刻意強調:“馭獸非馭力,乃馭心;非製獸,乃合獸。”陸仁心頭一震,想起自己從前讀《野獸馴服手冊》時,滿腦子都是“劈砍刺”的防身術、“緩步遠離”的避險法,卻從未想過“合獸”二字。
往下看,字跡分作幾段,每段都標著出處,正是陸仁渴求的“明書秘錄”與“個人心得”的結合。
第一段:引《百獸通考》與《馭獸真言》,論“察性”,“凡獸皆有‘三性’:食性、習性、危性。食性定其饑飽,習性定其喜怒,危性定其死穴。引《百獸通考》卷三:‘獅虎性傲,需以威鎮;狐兔性狡,需以利誘;鹿豕性怯,需以安撫。’然此書未言:威非怒吼,乃不動如山的氣場;利非肉食,乃知其最嗜之物,如鋼鬃獸嗜鹿筋,裂齒虎嗜狼肝;安非囚籠,乃仿其巢穴的熟悉感。”
陸仁指尖停在這裏,想起黑風嶺裏追風的背叛——那隻野獒因恐懼棄他而逃,正是因為他隻知用《馴服手冊》的“三日親近法”,卻未察其“危性”中對“巨獸咆哮”的本能恐懼。
不過看到這裏陸仁不由暗中感歎:“從這心得來看,這作者當真是看了不少馭獸秘錄,然後經過實踐才記下這些……”
每一句都說的很在理,這讓陸仁更加如獲珍寶,繼續更加認真的研讀起來。
第二段:引《靈獸譜》與實戰心得,論“順欲”,“獸之欲,如人之欲,堵則反,疏則順。《靈獸譜》載‘以欲導欲’,餘親驗之:馴裂齒虎時,先投狼肝引其近,再以鐵鏈縛其爪,非鎖喉,免激其危性,每日喂食時輕撫其額,仿母虎舔犢,三月後竟能隨行。然順欲非縱欲:鋼鬃獸幼崽嗜啃骨,若任其啃壞器物,必生頑劣之心,故以特製骨棒,浸鹿血曬幹,限量予之,既順其欲,又立規矩**。”
這段讓他想起竹筐裏那三隻鋼鬃獸幼崽——他之前隻知喂清心草,卻不知它們“嗜骨”的習性,難怪小家夥們總不安分。
第三段:個人血訓,論“應急”,“馭獸如走鋼絲,摔則死。餘曾馴一赤眼猿,其性暴烈,某次掙脫鎖鏈撲來,餘急中生智,擲其最嗜的蜜桃核,猿果止步拾核,餘趁機鎖其喉。又有一次,馭雙頭蛇時遭其毒液噴濺,幸餘早塗‘避毒膏’,方保性命。切記:無論何獸,必先備其‘克物’,藏於隨手可及之處。”
陸仁摸了摸懷中的短螳刀殘片,又看了看牆角的火折子——他從前隻當這些是防身武器,此刻才懂,竟也是“馭獸應急”的一部分。
獸皮末尾,字跡突然潦草起來,還沾著幾點暗紅的血漬:“餘一生馭獸三十六,得良伴十二,然終敗於‘人心’。蕭氏商隊以‘馴獸營’為名,實為盜取獸崽售與番邦,餘阻之,遭其毒手……今留此皮於黑風嶺,願有緣者得之,莫重蹈覆轍。馭獸者,當護獸如護己,莫為金銀失獸性,莫為權勢違獸心……”
陸仁瞳孔驟縮。“蕭氏商隊”?這不正是夷都蕭府的產業?他想起百草堂掌櫃曾提過“蕭府暗控夷國獸市”,原來背後還有這般勾當。這張獸皮,竟是蕭府的“罪證”之一!
隔壁間傳來幼崽的“吱吱”聲,陸仁回神,見筐裏的兩隻鋼鬃獸幼崽正扒著竹筐邊緣張望。他望著它們,又看看獸皮上的“護獸如護己”,忽然笑了——他從前想馴獸是為己用,此刻才懂,真正的馭獸之道,是先懂獸,再護獸,最後與獸並肩。
將獸皮上的內容看完,陸仁不自覺的凝神思索著。
“獸皮上的內容應該是某位馭獸者通過閱讀各種秘錄書籍再加上自己的實踐所寫的心得,但明顯這是一部未完成的著作,其中許多內容確實給了我不少啟發,真不知道那本秘錄還要不要換取,此行沒有得到龍涎草,想換恐怕也換不到了。”陸仁內心盤算著。
天蒙蒙亮,陸仁看著窗外,又看了眼那三隻鋼鬃獸的位置,暗道:“三天期限雖然未到,但是想獲得龍涎草已經幾無可能,不如用一隻鋼鬃獸的幼崽去交換,不知道那鐵爪能同意否。”
剛有的念頭,馬上又被陸仁自行否掉,現在陸仁對整個夷都商行不太了解,很多物品的真實價格也摸不準,這一身傷痕讓陸仁無意多做他想,隻覺應先休整一日再說。
一連兩天裏,陸仁都在自己的住處足不出戶,不是研究那馭獸心得就是差人購買一些鹿筋喂食鋼鬃獸,那本馭獸心得裏沒有提及如何馴服幼崽,陸仁就自己摸索著嚐試,直到第三日。
夷都東市的日頭剛爬上簷角,陸仁已抱著獸皮袋擠在人群裏。葛布短衫被汗浸得貼在背上,袖中短螳刀殘片的棱角硌著肋骨——三天前鐵爪鋪鐵掌櫃的“龍涎草三日期”,今日便是最後一日。他摸了摸獸皮袋裏的小家夥,鋼鬃獸幼崽蜷成毛球,灰金色絨毛剛冒尖,鼻尖沾著昨夜鹿筋碎屑,綠眼睛在昏暗袋裏像兩簇鬼火。
“賭一把。”陸仁咬咬牙,穿過腥膻的獸骨攤、油膩的獸皮架,停在“鐵爪馴獸”的黑木匾下。鋪子門臉窄小,卻透著煞氣,門口鐵鏈拴著兩頭裂齒虎,見人就齜牙,鐵鏈嘩啦作響,牆根堆著帶倒刺的獸夾,八仙桌上積著層薄灰——鐵掌櫃不在,隻有幾隻瘦狐狸在籠裏發呆。
陸仁剛把獸皮袋放在櫃台,忽聽袋裏“沙沙”響。小鋼鬃獸醒了,爪子撓著袋壁。陸仁猶豫一瞬,拉開袋口——灰金色的小腦袋探出來,絨毛在晨光裏泛著金屬般的光澤,綠眼睛好奇地掃視鋪子,喉嚨裏發出幼獸特有的“嚶嚶”聲。
陸仁將提前準備好的繩索套在了這鋼鬃獸幼崽上,就像遛狗一樣讓這小家夥暫時獲得一些自由,但也隻能在繩索長度的範圍內來回打轉,一雙綠眼對周圍的環境充滿了好奇,時而跑到門口探出個腦袋,時而又跑到陸仁的腳邊,一點不閑著,並且精神抖擻。
鋼鬃獸幼崽這一露麵,像往滾油裏潑了瓢冷水。
最先察覺異常的是隔壁賣蛇藥的王婆。她正用銅秤稱著蛇膽,眼角瞥見鋪子裏探出的灰毛腦袋,手一抖,蛇膽“啪嗒”掉在案上:“那、那是什麽?”
“鋼鬃獸?”路過的馬夫停下驢車,瞪圓眼,“黑風嶺的玩意兒!我爹說十年前有個獵戶見過一次,被鋼鬃獸追得跳了崖!”
消息像長了翅膀。賣獸骨的張屠戶扔下砍刀衝過來,油膩的圍裙沾著血沫:“灰毛、綠眼睛……真是鋼鬃獸幼崽!我家祖傳的百獸圖鑒裏畫過,這東西三年才一胎,咬合力能碎牛骨!”他嗓門大得像敲鑼,瞬間引來一堆人。
“讓我看看!”綢緞莊的學徒擠到最前麵,剛湊近就被小鋼鬃獸的爪子撓了下褲腿——幼崽雖小,卻帶著猛獸天生的桀驁,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嗚嗚”聲。學徒嚇得後退,卻不忘喊:“活的!真的是活的鋼鬃獸!”
陸仁牽著繩,站在鐵爪鋪的門口,看著圍觀的人群露出驚異之色,暗道:“沒想到這鋼鬃獸的幼崽竟然引來如此多人的圍觀,難不成這小家夥價值連城?”
不一會兒,市場管理者劉捕頭聞訊趕來,手按刀柄:“誰帶的這東西?私帶猛獸幼崽入市,可是要蹲大牢的!”他話音未落,人群中馬上傳出一句話:“這是鋼鬃獸的幼崽!絕對沒錯!”
一聽鋼鬃獸三個字這劉捕頭也是一驚,剛才凶狠的態度馬上緩和下來。
此時人群已炸開鍋,有人想摸幼崽,有人掏出金子想買,更多人隻是伸長脖子看——夷都十年沒出過這等稀罕物,消息像野火般燒遍東市每個角落。
另一條街的“濟世藥鋪”內,孫掌櫃正用戥子稱藥,聽見夥計連滾帶爬衝進來:“掌櫃!鐵爪鋪有鋼鬃獸幼崽!滿街的人都在搶!”他手一抖,戥子上的藥草撒了一地。
“鋼鬃獸?”孫掌櫃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驟然眯起,“黑風嶺那個?上月番邦商人出價八百兩黃金求購,被蕭府截胡了。”他抓起錢袋就往外走,“備轎!帶上三株百年血參——告訴那帶幼崽的人,我出一千兩黃金,外加《百獸通考》!”
夥計聽完馬上回道:“我這就收拾。”
“裕豐號”糧鋪前,趙德海正撥算盤對賬,夥計跌跌撞撞撲進來:“東家!東市鐵爪鋪……有鋼鬃獸幼崽!好多人舉著刀搶!”
算盤珠子“劈裏啪啦”散了一地。趙德海猛地抬頭,絡腮胡都翹了起來:“鋼鬃獸?三年一胎的奇貨?備馬!帶二十個夥計去東市!誰敢搶,打斷誰的腿!”
夥計忙勸:“蕭府和百草堂的人都在往那邊趕……”
趙德海冷笑:“他們搶他們的,我裕豐號的‘黑市價’,還輪不到別人定!”
街角茶攤,幾個江湖客商正喝茶。聽見鄰桌小販議論“鋼鬃獸幼崽”,一個穿短打的漢子猛地拍案:“鋼鬃獸?我去年在黑風嶺鏢局聽人說,這玩意兒的幼崽能馴成‘護院獸’,比十條惡犬管用!”
他旁邊坐著個戴鬥笠的神秘人,指尖敲著桌麵:“聽說黑風嶺是夷都禁地,誰能帶出來?怕不是……”他壓低聲音,“蕭府馴獸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