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雨從天而降。
    那不是水，是黏稠的、帶著鐵鏽味的紅霧，混合著真正的鮮血，將整個世界染成一片暗紅。
    李日天睜開眼的瞬間，劇烈的撕裂感幾乎要將他扯碎。兩種記憶在顱腔裏激烈碰撞——一個是二十歲地球青年的平淡人生，另一個是十八歲藍星機甲學徒的戰場碎片。
    “我是...誰？”
    嘶啞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帶著瀕死者的幹澀。
    下一秒，刺痛從四肢百骸傳來。李日天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冰冷的金屬殼裏——機甲駕駛艙。透過布滿裂紋的視窗，他看見扭曲的景象：燃燒的機甲殘骸堆積如山，畸形的生物在屍堆間爬行，遠方地平線上，一座鋼鐵要塞的輪廓在血色天幕下若隱若現。
    “警告...警告...機體受損率78%...能源剩餘3%...偵測到三隻Ⅰ級生化獸正在接近...”
    冰冷的電子音在狹窄的駕駛艙裏回蕩。李日天低頭，看見操作麵板上閃爍的紅光，以及頭盔顯示器裏跳動的數據流。
    這不是夢。
    腦中的第二份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藍星，災變紀元153年，舊文明毀滅後，人類蜷縮在最後的堡壘中。生化獸從深淵湧出，吞噬一切。而他，李日天，炎煌共和國第三機甲訓練營的見習機甲師，三天前被緊急征召到這個該死的戰場。
    “戰狼III型...通用型機甲...武器：右臂鏈鋸劍（已損毀），左肩35mm機炮（彈藥耗盡）...”
    數據在眼前滾動。李日天的手指本能地按在操縱杆上，肌肉記憶讓他熟悉了這具鋼鐵身軀的每一個關節。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摩擦聲從左側傳來。
    李日天猛地轉頭——透過側視鏡頭，他看見三隻扭曲的生物正在撕扯一具機甲殘骸。它們有著犬類的骨架，但肌肉組織外露，表麵覆蓋著蠕動的黑色血管，獠牙上掛著碎肉和金屬屑。
    Ⅰ級生化獸，畸變犬。
    最低等的深淵造物，但足以撕開輕型機甲的外殼。
    “距離...三十米...二十五米...”
    電子音持續報警。李日天的手指在顫抖。訓練營的記憶告訴他，一架完好的戰狼III型需要至少兩名機甲師配合才能對付一隻畸變犬。而現在，他的機甲右臂撕裂，左肩炮管彎曲，能源即將枯竭，敵人卻有三隻。
    逃跑？
    能源不夠。機甲身後是一堵倒塌的混凝土牆，兩側是燃燒的廢墟。唯一的出路在前方——穿過三隻畸變犬把守的區域，衝向遠方的要塞。
    “要死在這裏了嗎？”
    李日天咬牙，操控機甲嚐試站起。機械關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右腿液壓管破裂，暗紅色的液體噴濺在駕駛艙內壁上。機體搖晃，勉強維持半跪姿態。
    動靜吸引了畸變犬。
    三隻怪物同時轉頭，八隻猩紅的眼珠鎖定了他。沒有嘶吼，沒有威脅的姿勢——隻有純粹、冰冷的狩獵本能。它們放棄殘骸，四肢著地，開始以詭異的Z字形路線接近。
    二十米。
    李日天的大腦飛速運轉。訓練營的知識、戰場記憶、還有那個地球青年的奇怪經驗——某種關於戰術、關於絕境求生的直覺——全部攪在一起。
    “機甲左臂完好...右腿還能支撐一次衝鋒...正麵裝甲完整度62%...”
    他飛快掃過數據。然後，目光落在了操作麵板右下角——一個從未在教科書上見過的圖標正在閃爍。
    那是光腦的交互界麵。
    但這架老舊戰狼的光腦，不應該有如此複雜的圖形界麵。記憶裏，它隻是個能提供基礎數據的簡陋係統。
    圖標在閃爍，像一顆搏動的心髒。
    李日天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了下去。
    【正在重新評估機體狀態...】
    【檢測到非標準能源波動...】
    【檢測到外部高濃度深淵汙染源...】
    【建議：激活隱藏協議...】
    冰冷的電子音突然變得不同——不再是機械的報警，而是帶著某種...節奏感的合成音。
    駕駛艙內，原本暗紅色的照明突然轉為幽藍。破損的操作麵板上，無數數據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速度快到人眼難以捕捉。李日天駭然發現，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拉進了數據流中——
    他“看見”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種更直接的感知。他“看見”機甲右臂的撕裂處，金屬疲勞的微觀結構；“看見”左肩炮管彎曲角度導致的彈道偏差；“看見”三隻畸變犬體內能量核心的脈動節奏。
    甚至，他“看見”了更遠處——戰場邊緣，一隻隱藏的Ⅱ級生化獸正在窺視；要塞方向，三架友軍機甲正在趕來，但需要至少五分鍾。
    這一切信息，在一秒內湧入腦海。
    【隱藏協議激活...代號：破曉】
    【檢測到駕駛員生命體征異常...精神波動頻率匹配...開始深度連接...】
    劇痛。
    比記憶撕裂更劇烈的痛。李日天感覺自己的意識被強行拉伸，與某種龐大的存在對接。那不是機械，不是程序——是某種活著的、饑餓的、正在從漫長沉睡中蘇醒的東西。
    機甲外，異變突生。
    三隻畸變犬已經逼近到十米距離。為首那隻猛地躍起，外露的骨刺瞄準了駕駛艙視窗——
    就在這時，戰狼機甲本已黯淡的雙眼突然亮起幽藍色的光。
    李日天沒有動。
    不，他動了——但不是在操作機甲，而是在“想”。
    “左移半步，低頭，用肩甲撞它的腹部。”
    機甲忠實地執行了這未說出口的指令。笨重的機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靈巧側身，畸變犬從頭頂掠過。同時，機甲左肩抬起，堅硬的肩甲精準地撞在怪物柔軟的腹部。
    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畸變犬慘嚎著摔進廢墟，內髒從裂口湧出。
    另外兩隻停頓了一瞬。本能告訴它們，眼前的獵物變了。但深淵的饑渴壓倒了警惕，它們一左一右同時撲上。
    李日天的瞳孔裏倒映著幽藍的數據流。
    “右腿還能支撐一次爆發...左臂抓住左邊那隻的脖子...利用它的身體擋住右邊那隻...然後...”
    思考的速度跟不上戰鬥。但光腦跟得上。
    機甲右腿的液壓係統發出瀕臨崩潰的尖嘯，機體如炮彈般前衝。左臂的機械爪探出，精準地扣住左側畸變犬的頸骨。然後，機甲以這隻怪物為盾牌，迎向右側的撲擊。
    兩隻生化獸撞在一起，利爪撕開了同類的血肉。
    機甲趁機將左爪中的怪物狠狠砸向地麵，一次，兩次，三次——直到那扭曲的身體不再抽搐。
    最後一隻畸變犬終於感到了恐懼。它後退，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咽。
    但已經晚了。
    李日天操控機甲抬起右腳——唯一完好的重型踏足——然後，踩下。
    血漿濺滿了機甲的小腿裝甲。
    寂靜。
    隻有燃燒的劈啪聲，和遠處隱約的炮火聲。
    駕駛艙內，李日天劇烈喘息。汗水浸透了作戰服，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痙攣。但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麵板。
    光腦的界麵變了。
    原本簡陋的數據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立體的機甲全息模型。模型上，每一處損傷都在實時更新數據。更詭異的是，模型正在“生長”——光腦正在模擬修複方案，不是用傳統的替換零件，而是...吞噬？
    【檢測到可用生物質與金屬殘骸...建議：吸收並重構右臂結構...】
    一行文字浮現在眼前。
    “吸收？”李日天喃喃。
    【深淵汙染生物體內含有高能量結晶與強化有機質。本機可分解、提純、重組為機體所需材料。效率預計為傳統維修的320%。】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李日天低聲問。
    【本機為炎煌共和國第三代軍用光腦，序列號TX773。但檢測到未知協議激活...本機現在更傾向於使用新代號：破曉。】
    破曉。
    李日天咀嚼著這個名字。他看向視窗外——血色的天空下，遠方的要塞亮起了信號彈，那是撤退的指令。他還看見，那隻隱藏的Ⅱ級生化獸正在悄悄後退，消失在廢墟陰影中。
    “你能讓我活下去嗎？”他問出了最現實的問題。
    【生存概率正在重新計算...當前為17%。若完成初步進化，概率提升至41%。若駕駛員配合執行戰術建議，概率最高可達68%。】
    68%。
    在幾分鍾前還是必死的絕境中，這個數字簡直像神跡。
    李日天深吸一口氣。腦中的兩份記憶逐漸融合——地球青年的冷靜理智，藍星戰士的戰鬥本能，正在形成一種全新的東西。
    “好。”他說，“告訴我該怎麽做。”
    【第一步：前往坐標（X34，Y78），那裏有一架完整的北境聯盟改造機甲殘骸。它的能源核心尚未完全失效，且含有本進化序列所需的稀有元素。】
    北境聯盟？
    李日天皺眉。記憶中，那是北方冰原上的勢力，以機械義體和極端進化聞名，與炎煌的關係...很複雜。
    但此刻，他別無選擇。
    機甲重新啟動，破損的關節在幽藍光芒包裹下，發出奇異的嗡鳴。李日天操控機體轉身，朝著光腦指示的方向前進。
    路過那隻被他踩碎的畸變犬時，機甲左臂的機械爪突然探出，刺入怪物胸腔，挖出一顆還在微微搏動的暗紅色結晶。
    【獲取Ⅰ級獸核×1。開始分析成分...】
    結晶在機械爪中迅速黯淡、碎裂，化作一縷紅色能量流，順著機甲手臂的管線被吸入內部。
    李日天明顯感覺到——機甲的能源讀數上升了2%。
    “你在...吃它？”
    【準確說，是高效轉化。深淵能量與常規能源具有同源性，本機已解鎖轉化協議。】
    幽藍光芒在駕駛艙內閃爍，映亮了李日天蒼白的臉。他看向麵板上那個跳動的光腦圖標，心裏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
    恐懼？有。這個光腦顯然不正常。
    但更多的是...希望。
    在這個血肉與鋼鐵的末世，他終於抓住了一線生機。
    機甲蹣跚著穿過廢墟，身後留下帶血的腳印。血雨還在下，將一切都染紅。
    但李日天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在他意識深處，那個名為“破曉”的存在，正緩緩睜開“眼睛”，貪婪地審視著這個充滿死亡與進化的世界。
    而遠方的要塞城牆上，一名身穿炎煌少校軍裝的中年男人放下望遠鏡，眉頭緊鎖。
    “那架戰狼...剛才的動作，不是標準戰鬥程式。”
    他身後的副官猶豫道：“可能是駕駛員急中生智...”
    “不。”少校搖頭，“是機甲自己在動。就像...活了一樣。”
    他頓了頓，在戰術平板上輸入一行指令。
    “標記那架機甲，編號...戰狼TX773。等它撤回來，我要見見駕駛員。”
    “是，趙鐵柱少校。”
    血雨傾盆，末世依舊。
    但在這片廢墟中，一粒微小的火種，已經點燃。
    李日天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這個異變的光腦會帶他去往何方。他隻知道一件事——
    他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價。
    而駕駛艙內，光腦“破曉”在吸收了第一顆獸核後，數據庫深處，一段被加密了上百年的信息片段，悄然解鎖：
    【進化協議第一階段：共生體確認。駕駛員精神頻率匹配度：94%。開始適配性進化...警告：本協議為禁忌實驗產物，繼續進化可能導致不可預知的鏈式反應...】
    警告閃爍了三秒，然後被主動關閉。
    幽藍的光芒，變得更加深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