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標（X34，Y78）是一處炮彈坑。
    直徑超過二十米的巨大凹陷裏，燃燒的餘燼像暗紅色的眼睛在地麵眨動。坑底，一架機甲的殘骸以扭曲的姿態跪坐著，仿佛在向血色天空懺悔。
    李日天操控著破損的戰狼停在坑邊，視窗鏡頭拉近。
    “這就是你說的...完整殘骸？”
    【外部裝甲損傷率65%，內部結構保持完整，能源核心活性剩餘38%。對於本機的需求而言，已經足夠。】
    光腦“破曉”的聲音直接在李日天腦中響起——不是通過揚聲器，而是某種神經直連。經過剛才半小時的跋涉，他已經逐漸適應了這種詭異的交流方式。
    他仔細觀察那架殘骸。
    確實是北境聯盟的風格。粗獷的棱角，裸露的液壓管線，肩部加裝的旋轉炮塔即便已經變形，仍透著暴力的美感。機甲塗裝是北境標誌性的灰白色，但被血汙和火焰燒灼得斑駁不堪。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左臂——整條手臂從肘部被替換成巨大的機械爪，爪尖殘留著幹涸的黑色血跡。
    記憶碎片浮現：北境聯盟的“雪狼”型改造機甲，專為近戰設計的突擊單位，標配熱熔爪和高頻震蕩刃。
    “它是怎麽死的？”李日天問。
    【掃描顯示：駕駛艙被從外部貫穿，創口直徑12厘米，邊緣有高溫熔化的痕跡。推測是被Ⅱ級以上生化獸的酸液或能量攻擊擊殺。駕駛員遺骸仍在艙內。】
    李日天沉默了幾秒。戰爭就是這樣，無論你是哪一方，死亡都一視同仁。
    【檢測到能量泄露。建議立即開始吸收程序。另外，警告：檢測到三個生命信號正在接近，距離五百米，移動速度較快。】
    “什麽生物？”
    【能量特征匹配：畸變犬。推測是被殘骸散發的能量波動吸引。】
    李日天嘖了一聲。又是這些陰魂不散的東西。
    他操控戰狼滑下彈坑。機甲的右腿液壓管發出瀕臨斷裂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能源讀數已經降到2%，駕駛艙的照明忽明忽滅，備用呼吸係統的氧氣隻剩七分鍾。
    絕境。
    但李日天此刻異常冷靜。大腦裏兩種思維的融合帶來了奇妙的變化——地球青年的理性分析能力，加上藍星戰士的戰場直覺，形成了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直接吸收能源核心，需要多久？”
    【若采用標準對接程序，需要六分鍾。但本機建議采用更激進的方式：直接吞噬。】
    “吞噬？”
    【字麵意義。本機將分解並吸收目標機甲的全部可用材料，包括裝甲、骨架、能源核心以及殘餘的北境改造部件。預計耗時十五分鍾，但進化完整度將提升300%。】
    李日天盯著麵板上那架殘骸的三維模型。光腦已經在模擬吞噬流程——戰狼破損的外殼會像活物般張開，伸出無數細小的納米觸須，纏繞、分解、吸收那架雪狼，將其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這畫麵既詭異又迷人。
    “你確定我們能撐過這十五分鍾？”他看向雷達，三個紅點正在快速接近。
    【生存概率計算中...若采用標準維修：64%。若完成吞噬進化：87%。另外，本機檢測到駕駛員心率異常升高。建議：信任我。】
    最後一句話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
    李日天深吸一口氣。氧氣麵罩裏傳來過濾後的鐵鏽味。
    “那就開始。”
    【指令確認。開啟吞噬協議——第一階段：能源轉移。】
    戰狼機甲在雪狼殘骸前停下。破損的胸部裝甲板突然向兩側滑開，露出內部複雜的光路和機械結構。一根粗大的能量導管從深處伸出，前端自動變形，對接上雪狼胸口一個正在泄露藍光的裂口。
    嗡——
    低沉的共鳴聲在兩架機甲間響起。
    李日天感覺自己像被浸泡在溫暖的液體中。駕駛艙的儀表盤瘋狂跳動，能源讀數從2%開始飆升——3%、5%、8%...速度快得令人心驚。
    【北境聯盟的聚變核心技術路線與炎煌不同，能量密度更高但穩定性較差。本機正在重新調和能量頻率...完成。當前能源儲備：21%。】
    不到兩分鍾，戰狼恢複了基礎作戰能力。但變化不止於此。
    李日天看見，機甲破損的右臂斷口處，無數銀色的細絲正在生長——它們像有生命的藤蔓，蜿蜒爬出，在空氣中試探性地擺動。
    “這是...？”
    【納米修複單元。原本是戰狼III型的標準配置，但本機解鎖了它們的深層協議。現在，它們可以按照本機的指令，從外部獲取材料並重構機體。】
    話音未落，那些銀色細絲猛地射向雪狼殘骸。
    嗤嗤嗤——
    刺耳的摩擦聲響起。細絲紮進北境機甲的裝甲板，然後，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堅硬的合金開始像蠟一樣融化，被細絲吸收、回傳。戰狼的右臂斷口處，新的金屬結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
    不是替換，是增生。
    【第二階段：物質吸收。檢測到目標機甲左臂為特製改造部件——‘撕裂者’型熱能爪。該裝備與本機當前的近戰需求匹配度92%。建議優先吸收並重構右臂。】
    “你能複製它的武器？”
    【複製效率太低。本機將直接移植其核心模塊，並進行適配性改造。預計耗時八分鍾。】
    銀色細絲開始重點纏繞雪狼的左臂機械爪。那些爪刃被分解、重組，化作液態金屬流，順著細絲注入戰狼的右臂。新生的手臂結構開始成型——不再是戰狼標準的三指機械手，而是一隻猙獰的四爪結構，指尖隱約有暗紅色能量流動。
    李日天能感覺到，某種新的武器係統正在與自己建立神經連接。就像手臂的延伸。
    但就在這時，警報炸響。
    【警告：三個生命信號已進入二百米範圍。確認為畸變犬，能量讀數比之前遭遇個體高出30%。推測受到戰場高濃度深淵能量影響，產生了初步變異。】
    視窗外，三道黑影從彈坑邊緣躍下。
    它們的體型比之前那些大了一圈，外露的肌肉上爬滿了黑色的脈絡，眼珠從猩紅轉為暗紫色。其中一隻甚至在前肢關節處生出了骨刺。
    “進化了？”李日天咬牙。
    【深淵生物的特性。越是高汙染區域，變異速度越快。建議：立即中斷吸收過程，準備戰鬥。】
    “中斷需要多久？”
    【三秒。但會損失當前已吸收材料的47%。】
    李日天盯著那三隻逼近的怪物，又看了看麵板上已經完成60%的右臂重構進度。新生的機械爪還差最後兩個關節，爪刃的能量回路尚未完全貫通。
    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
    “繼續吸收。”他說，“給我控製一部分納米單元，我來拖時間。”
    【駕駛員，你的機體損傷嚴重，單獨對抗三隻變異個體——】
    “不是單獨。”李日天打斷它，“是‘我們’。你不是光腦嗎？計算最佳拖延方案，把機甲控製權部分移交給我，我們同步操作。”
    駕駛艙內靜了一瞬。
    然後，幽藍的光芒突然大盛。李日天感到自己的意識被拉入一個更深的層麵——他仿佛同時置身兩個視角：一個是自己的駕駛艙，另一個是某種懸浮在戰場上方的上帝視角。
    【神經同步率提升至71%。權限部分開放。建議戰術：利用彈坑地形，進行機動防禦。本機將控製左臂機炮和腿部移動，駕駛員專注操縱右臂新生武器進行反擊。】
    “成交。”
    三隻畸變犬已經撲到五十米內。它們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近一倍，移動軌跡更加詭異。
    李日天深吸一口氣，手指按在操縱杆上。
    戰狼動了。
    在破曉的控製下，機甲的左腿猛地蹬地，整個機體向右側翻滾。這個動作牽動了所有受損部位，警報聲連成一片，但機甲險之又險地躲開了第一隻怪物的撲擊。
    &nm機炮強行抬升——炮管因為變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但炮口還是噴出了火光。
    砰！砰！砰！
    三發高爆彈呈扇形射出。炮擊精度慘不忍睹，但彈著點形成了一道煙塵屏障，暫時遮蔽了怪物的視線。
    【右臂重構完成85%。熱能爪基礎功能已上線，但能量輸出不穩定，建議謹慎使用。】
    李日天沒有回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右臂新生的機械爪上——當機甲翻滾結束，半跪在地的瞬間，他操縱右臂猛地向前揮出。
    暗紅色的爪刃劃過空氣，留下四道灼熱的光痕。
    衝在最前麵的畸變犬察覺危險，緊急轉向，但左後腿還是被爪尖擦過。
    嗤——
    沒有血。被擊中的部位直接碳化，化作黑色的碎屑崩散。怪物慘嚎著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威力這麽大？”李日天一驚。
    【警告：右臂能量過載，關節溫度超過安全閾值120%。請立即停止使用。】
    第二隻、第三隻畸變犬已經繞開煙幕，從兩側包抄。
    時間。
    還需要時間。
    李日天咬牙，操控機甲再次移動。這次他選擇了主動進攻——戰狼拖著破損的右腿，以一種近乎踉蹌的姿態衝向那隻倒地的怪物。
    “駕駛員，你在做什麽？”破曉的聲音難得出現了一絲波動。
    “賭一把。”
    機甲衝到怪物身前。畸變犬掙紮著想要站起，張開布滿獠牙的巨口咬向戰狼的腿部——
    李日天操控右臂的熱能爪，狠狠插進了那張嘴裏。
    爪刃從口腔刺入，穿透顱骨，從後腦穿出。暗紅色的能量在怪物體內爆發，將它的大腦和神經節瞬間燒毀。
    但代價是：右臂關節傳來刺耳的爆裂聲，兩條能量回路因為過載而熔斷。新生的機械爪開始冒煙。
    【右臂功能喪失70%。建議立即撤退。】
    “還差多少？”李日天喘息著問。剩下兩隻畸變犬已經逼近到二十米內，它們學聰明了，開始迂回，尋找機甲背後的死角。
    【吞噬進度：94%。還需要四十七秒。】
    四十七秒。
    李日天看著能源讀數——31%，足夠。看著機甲還算完整的正麵裝甲——完整度55%，勉強。看著那兩隻虎視眈眈的怪物。
    然後，他笑了。
    “破曉，我記得你說過，深淵生物的能量可以被轉化，對吧？”
    【是的。但轉化需要直接接觸其能量核心，且——等等，駕駛員，你的生命體征顯示腎上腺素激增，你在計劃什麽？】
    “計劃給你加餐。”
    戰狼機甲突然轉身，將相對脆弱的背部暴露給敵人。這個動作讓兩隻畸變犬同時愣住了一瞬——獵物的反常行為觸動了它們有限的智力。
    但深淵的饑餓很快壓倒了疑惑。兩隻怪物同時撲上，利爪瞄準了機甲背部裝甲的裂縫。
    就在爪尖即將觸及機甲的瞬間——
    李日天操控戰狼猛地向後仰倒。
    笨重的鋼鐵身軀轟然倒地，正好將兩隻撲來的怪物壓在身下。衝擊力讓駕駛艙劇烈震動，李日天的頭盔狠狠撞在控製台上，視野裏爆開一片金星。
    但他沒有停下。
    機甲左臂的機械爪探出，抓住其中一隻畸變犬的脖子，狠狠按在地麵。右臂雖然大部分功能失效，但殘存的能量回路還能運作——爪刃刺入另一隻怪物的胸腔，摸索著尋找那顆搏動的獸核。
    【駕駛員，你的戰術——】
    “就是現在！”李日天嘶吼。
    機甲身下，兩隻畸變犬瘋狂掙紮。利爪撕裂著戰狼的腹部裝甲，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能源讀數開始下降，損傷警報瘋狂閃爍。
    但李日天不管不顧。
    他操控右臂的爪刃，終於觸碰到了一顆硬物——溫熱，搏動，散發著不祥的能量波動。
    握緊。
    扯出。
    一顆暗紫色的結晶被機械爪從怪物體內硬生生挖出。失去核心的畸變犬身體劇烈抽搐，然後癱軟。
    另一隻怪物見狀，爆發出最後的力量，掙脫了左爪的壓製，一口咬在機甲的頸部連接處。
    嘎吱——
    金屬變形的聲音。駕駛艙的照明突然熄滅了一半，備用氧氣供應中斷。
    李日天感到窒息。但他咬著牙，操控左爪如法炮製，刺入第二隻怪物的胸腔。
    三秒後，第二顆獸核到手。
    【吞噬進度：100%。進化程序完成。】
    幾乎在提示音響起的同時，異變發生。
    壓在機甲身上的兩具生化獸屍體開始迅速幹癟、分解，化作黑色的塵埃。戰狼機甲表麵，那些銀色細絲如潮水般湧出，貪婪地吸收著一切可用的生物質。
    同時，坑底的雪狼殘骸終於徹底崩塌——它被吸收得隻剩一層空殼，在細絲抽離後，化作一堆毫無光澤的金屬碎屑。
    而戰狼，正在重生。
    右臂的破損關節被新生的合金結構替代，冒煙的爪刃重新亮起暗紅色光芒，能量回路以更高效的方式重構。背部的裝甲裂縫被填補，新生的裝甲板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銀黑交織的紋理。
    最明顯的變化在胸口——原本炎煌製式的圓形能源核心蓋板被替換，新的核心蓋呈六邊形，中央有一顆幽藍色的光點在緩緩旋轉。
    【進化完成。機體型號重新定義：戰狼III型·改。當前狀態評估：能源儲備58%，裝甲完整度71%，武器係統升級——右臂‘撕裂者’熱能爪（改良型），左肩35mm機炮（彈藥：0）。】
    【新增能力：深淵能量轉化效率提升至400%，納米修複單元活性提升至210%，機體運動性能提升35%。】
    駕駛艙內，照明重新亮起。氧氣供應恢複，但李日天還是大口喘息著，汗水已經浸透了三層衣物。
    他看向麵板上的機甲全息模型。
    那已經不再是之前那架破舊的戰狼了。新生的機體線條更加淩厲，裝甲接縫處流動著細微的幽藍光路，右臂猙獰的機械爪與相對保守的左臂形成鮮明對比——一種不協調的暴力美感。
    “我們...活下來了。”李日天喃喃。
    【是的。並且變得更強。】
    破曉的聲音裏，似乎多了一絲...滿足？
    李日天搖頭，把荒謬的念頭甩開。他操控機甲站起——動作流暢得令人驚訝，之前那種瀕臨散架的滯澀感消失了。
    他看向遠方。要塞方向的信號彈已經換了顏色，從撤退指令變成了集結命令。時間不多了。
    “該回去了。”他說。
    【同意。但警告：本機在進化過程中，截獲了來自雪狼機甲殘骸的一段加密數據流。初步解析顯示，那架北境機甲的駕駛員在死亡前，正在向某個坐標發送偵察報告。】
    “什麽內容？”
    【關於炎煌第三前哨站的防禦漏洞，以及...一條秘密滲透路線。發送時間：七十二小時前。】
    李日天的心沉了下去。
    北境的間諜，在三天前潛入了他們的防線，然後死在這裏。那麽，情報有沒有送出去？那條滲透路線，現在是否已經被利用？
    【另外，本機在吞噬過程中，檢測到那架雪狼機甲曾受到某種外部信號的持續追蹤。信號源方向：我們的要塞。】
    幽藍的光芒在駕駛艙裏閃爍，映亮李日天凝重的臉。
    他看向遠方那座鋼鐵堡壘的輪廓。血雨依舊，但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戰狼——不，戰狼改——邁開腳步，開始在廢墟間穿行。新生的機體留下更深的腳印，右爪爪尖在岩石上劃過，留下四道熔化的痕跡。
    進化完成了。
    但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
    而在彈坑邊緣的某處陰影裏，一支偽裝成碎石的監控探頭，默默記錄下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它的鏡頭最後定格在那架離去的機甲上，尤其是胸口那顆幽藍的六邊形核心。
    數據被加密，發送。
    接收端：炎煌共和國第三前哨站，指揮部。
    趙鐵柱少校看著屏幕上那張機甲胸部的特寫，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六邊形核心...北境的技術特征。但這架機甲的外形，分明是炎煌的戰狼。”
    他調出之前的戰鬥錄像——機甲吞噬殘骸、對抗畸變犬、最後進化重生的全過程。
    “自動修複...納米吸收...能量轉化...”少校喃喃自語，“這絕對不是標準技術。”
    他沉默良久，終於打開通訊頻道。
    “命令：所有撤回部隊在3號閘口接受全麵檢查。特別注意機甲編號TX773，以及它的駕駛員。我要知道，那架機甲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命令下達。
    血色天空下，李日天駕駛著新生的機甲，正走向那座看似庇護所，實則暗流湧動的鋼鐵堡壘。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某些人眼中的異常。
    但他知道一件事——
    他和破曉，已經綁在了一起。
    在這末世，要麽一起活下去，要麽一起毀滅。
    沒有第三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