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諾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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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非伸出手,指尖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然後輕輕地落在了照片上那兩個人的臉上。
    那的確是他的父母,英俊的男人和美麗的女人,和他記憶中模糊的輪廓漸漸重合。隻是,他們離他太遠了,遠在一個他從未觸及過的世界裏。照片上的他們眼中隻有彼此,笑容溫暖而默契,那是一個外人無法踏足的二人世界。
    他們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幸福裏,大概早就忘了他們還有一個叫路明非的孩子。
    古德裏安教授又遞過一封打印出來的信函,顯然是一封電子郵件的副本。信很簡短:
    親愛的昂熱校長:
    很久沒有聯係,希望你的身體和以前一樣好。
    我們應該還有很長時間不會見麵,最近的研究有了新進展,我們沒法離開。
    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經年滿十八歲,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也許成績不那麽好,但是我們都相信他會在學術上有所作為,所以如果可能,請卡塞爾學院在接收他入學的事情上提供幫助。
    不能親口對他說,隻好請您代我轉達,說爸爸和媽媽愛他。
    您誠摯的,
    喬薇尼
    路明非默默地讀著那封信,久久沒有說話。
    “研究有了新進展”、“沒法離開”,在今天之前,路明非一直以為這些都隻是父母不回家的空洞借口。而現在,他明白了這些字句背後真正的重量——那是一個與龍搏殺的、危機四伏的世界。
    古德裏安教授清了清嗓子,他看著路明非的眼睛,忽然用無比深情的語調和不太標準的發音說,一字一頓地說道:“明非,爸爸媽媽愛你。”
    路明非猛地抬起頭,整個人都傻掉了。
    “校長特地囑咐我,一定要把這份問候帶到。他也很關心你。”古德裏安教授一臉認真地解釋道。
    如此生硬的轉達,讓所有人都繃不住了。叔叔嬸嬸笑了起來,而葉勝和酒德亞紀剛才受到的驚嚇,被古德裏安教授的這番操作也衝淡了不少,他們捂著臉苦笑了起來。
    餐桌上的氣氛,因為這個小插曲,似乎又融洽了許多。
    “我去一下洗手間。”路明非忽然站了起來,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他轉身離開,步伐平穩。
    洗手間裏,明亮的光線照在光潔的瓷磚上,有些刺眼。路明非關上門,隔絕了外麵所有的聲音。他沒有哭,甚至連眼眶都沒有紅。
    他隻是走到洗手台前,雙手撐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麵上,抬起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鏡中的少年,眼神複雜得不像一個十八歲的孩子。
    外麵的人都在笑,可他覺得一點都不可笑。
    古德裏安教授在轉述那句話時,是發自內心的真誠。那份情感雖然是借來的,卻是真實的。
    這麽多年,他長到十八歲,寄宿在叔叔嬸嬸家,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家裏打遊戲。他早已習慣了孤獨,甚至以為自己生來就該如此,以為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人真的愛他。
    “爸爸媽媽愛你。”
    路明非忽然想到了蝙蝠俠,那個哥譚市的黑暗騎士。
    他可以成為英雄,成為正義聯盟的大腦,製定出對抗神明的備用方案,讓他用凡人之軀與超人分庭抗禮。
    他的智力無與倫比,他的意誌堅如鋼鐵,他的計劃算無遺策。
    但這一切都始於那條陰暗的小巷。
    父母是布魯斯·韋恩成為蝙蝠俠的原點,也是蝙蝠俠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是他最堅硬的鎧甲之下唯一的柔軟。
    蝙蝠俠尚且如此,蜘蛛俠有他永遠的本叔叔,超人也有堪薩斯農場的肯特夫婦。那些超級英雄們,都有著自己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的關於家的坎。
    那麽他路明非呢?
    他不是超級英雄,沒有需要守護的城市,也沒有製定好與神明為敵的計劃。他隻是一個在空房子裏等了十幾年的小孩。
    如果說連蝙蝠俠的鋼鐵意誌都會被那兩個名字動搖,那他又怎能抵擋了!?
    路明非低下頭,打開水龍頭,用冰冷的自來水一遍又一遍地衝洗著自己的臉。水流聲掩蓋了一切,也帶走了他臉上所有多餘的表情。
    他不需要眼淚,那太軟弱了。
    他隻是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拚湊起自己剛剛被擊碎的世界觀,和那顆許久不曾跳得如此劇烈的心髒。
    片刻之後,他關上水龍頭,用紙巾擦幹臉。再抬起頭時,鏡子裏的那個人,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
    他整理了一下衣領,轉身,開門走了出去,仿佛隻是去解了個手而已。
    當路明非走回餐吧時,還未走回座位,一陣急促而清脆的腳步就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由遠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鼓點上的節奏。
    伴隨著腳步聲的,是一個略帶不耐煩的悅耳女聲,正用流利的意大利語講著電話:
    “……不,M1NT的預訂取消,我沒空。告訴凱撒,讓他自己去玩那艘破船,別等我了……什麽?預算?我的預算就是沒有預算,聽不懂嗎?”
    話音未落,一個高挑的身影風風火火地轉過拐角。
    女孩穿著一條破了洞的緊身牛仔褲,將一雙長腿勾勒得驚心動魄。上半身是一件簡單的黑色小背心,外麵鬆鬆垮垮地罩著一件男款的白襯衫,下擺隨意地係在腰間。一頭酒紅色的長發並未束起,隨著她的步伐在空中劃出張揚的弧線。她戴著一副巨大的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正舉著一部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手機,旁若無人地繼續著她的通話。
    她徑直走向路明非他們這一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隨意地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整個過程電話都沒放下。
    “就這樣,掛了。”她幹脆利落地結束通話,將手機隨手扔在桌上,然後摘下了墨鏡。
    墨鏡後是一張明媚到讓人無法直視的臉,和一雙仿佛會說話的、帶著點野性的眼睛。她耳垂上晃動的銀色四葉草耳墜,在晨光下折射出細碎而刺眼的光芒。
    她沒有看任何人,而是自顧自地拿起葉勝麵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然後嫌棄地皺了皺眉,將杯子推開:“太淡了,像刷鍋水。”
    葉勝的表情無奈又帶著一絲寵溺。還好那杯咖啡他沒動過。
    一直沉默的路明非伸出手,將自己麵前那杯幾乎沒動過的玻璃杯推到了桌子中央。杯中,深褐色的濃縮咖啡液體覆蓋著幾塊晶瑩的冰塊,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女孩挑起一邊眉毛,看向路明非,眼神裏帶著一絲探究:“哦?”
    “Ristretto.”路明非的語氣平淡無波,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也許這個會合你的口味。”
    女孩審視了他兩秒,似乎在判斷這個陌生男孩的行為是出於殷勤還是挑釁。然後,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伸手將那杯咖啡拉到自己麵前,拿起來,優雅地喝了一小口。
    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讓那股強烈的醇香在味蕾上停留了片刻。
    “還算有品位。”她終於開口,臉上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算得上是滿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