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媽媽叫陳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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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二壯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麵對黑洞洞的攝像機鏡頭,二壯的兩隻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雙手緊扣著椅子邊緣,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都有些泛白。
    因為過度緊張,二壯的身形挺的筆直,顯得十分僵硬,甚至額頭已經有汗水滲出。
    此刻坐在攝像機對麵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記者,叫陳曉雲,剛從學校畢業沒多久。
    她看著二壯那副緊張的快要僵住的模樣,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而鼓勵的笑容。
    “你是叫陳二壯對吧?你就當這是朋友間的普通聊天,這樣就不緊張了。”
    陳曉雲的聲音十分輕柔,具有很強的親和力,二壯聽到她的安撫,緊繃的神經總算放鬆了一些。
    “我……我不緊張,不緊張。”
    “嗬嗬,我叫陳曉雲,你可以叫我曉雲姐,算起來我們還是本家呢。”
    “你好,曉雲姐,我叫陳二壯,你叫我二壯就好。”
    陳曉雲試圖通過拉家常的方式,讓二壯放鬆下來。
    這一招果然起效,隨著兩人這種拉家常一般的交談,陳二壯果然放鬆了不少。
    陳曉雲見時機差不多,隱晦的對著攝影師打了一個手勢,攝影師會意,悄悄打開了攝像機。
    看著攝像機上代表錄製的紅燈亮起,陳曉雲開始了正式采訪。
    “二壯,聽說你是知青留子,你能跟我說說,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嗎?”
    陳曉雲雖然剛畢業,但她的業務能力確實出色,很自然的便將話題引到了二壯之前的生活上。
    經過剛才的閑聊,二壯已經沒了之前的緊張,聽到陳曉雲的問題,很自然的回道:“那還能怎麽生活?就是每天喂豬、砍柴、上山采菌子草藥這些,山裏人都是這麽生活的。”
    很中規中矩的回答,沒什麽爆點,但陳曉雲卻很滿意,她要的就是這種真實感。
    “除了這些,那你平時也會下田種地嗎?”陳曉雲繼續引導。
    “我不種地。”
    二壯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恨意,“我爸死了,我那狠心的媽回城之後,分給我們家的田地就被村裏收回去了,所以我也沒地可種。”
    聽到這裏,陳曉雲眼睛一亮,她可太清楚土地對於農民的重要性了,在農村要是沒有田地,就意味著沒有收成,那可是要餓死人的。
    陳曉雲急忙追問:“你沒田地,那吃什麽?”
    這個問題猶如一把鑰匙,打開了二壯塵封已久的記憶,回想起小時候餓肚子的經曆,二壯神情變得有些猙獰。
    “人餓急了,什麽東西都吃,田鼠、蛤蟆、蜈蚣我都吃過,尤其是這蜈蚣,用火一烤,吃起來可香了,嘎嘣脆,十分有嚼勁。”
    說著二壯還砸吧了一下嘴,仿佛是在回味烤蜈蚣的味道。
    然而現場的眾人,在聽到二壯餓急了居然吃蜈蚣、蛤蟆這些東西時,隻覺得一陣反胃。
    尤其是於曼麗,她一想到蜈蚣那恐怖的模樣,就渾身打了一個哆嗦,臉色都有點發白了。
    沒想到蜈蚣那麽恐怖的東西,居然還有人去吃。
    陳曉雲強壓下心中的反胃,繼續問道:“你沒有田地,難道寨子裏就沒給你發糧食嗎?按照規定,像你這種情況,村裏是要給你發糧食的。”
    “發了,但是那些糧食沒到我手裏。”
    二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眼中浮現一抹凶光:“我媽離開寨子之前,把我交給了寨子裏的一個絕戶頭照顧,村裏發的糧食都被那老財拿去換酒喝了。”
    “我五歲的時候就被丟進了老財家裏,他是個絕戶頭,人又懶又饞,分給他的地都租給別人種了,每年收點地租。
    就這些地租收來的糧食,也是被他拿去換酒了,所以家裏的糧食根本不夠吃。小的時候,我就睡在牛棚裏,餓了就跟豬搶食。
    那豬槽裏的泔水,又酸又臭,實在是不好吃,後來我大了一點,就去田裏抓田鼠跟蛤蟆這些吃,再大一點我就上山采菌子換糧食,就這樣饑一餐飽一頓的,活了下來。”
    “還有我這光頭,因為睡牛棚,導致我的頭上生了爛瘡,發臭流膿,招蒼蠅……老財嫌棄惡心,就用機油給我洗頭,洗完之後我的頭皮就火辣辣的疼……之後我就再也沒長過頭發了。”
    二壯的話很輕,但是落在他人的耳中,份量卻是很重,重的讓人心裏堵的慌。
    一個五歲的孩子,居然要跟豬搶食吃,用機油洗頭,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王朝陽眼睛紅紅的,盯著台上的二壯,腦海中不由的想到自己的孩子,會不會自己的孩子也跟二壯一樣,要跟豬搶食吃?
    不!
    不會的!
    他還有媽媽照顧,不會淪落到跟豬搶食的!
    王朝陽猛的甩了甩頭,將那可怕的念頭驅逐出去,望向李硯青和二壯的眼神,卻多了一份決絕,他一定要幫他們,必須幫他們!
    陳曉雲同樣也被二壯的悲慘遭遇堵的心裏發慌,眼睛紅紅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緩了好一會才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二壯,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那你這次來滬上尋親,就是為了找你的媽媽嗎?”
    “嗯,我就是想找到她,當麵問問她為什麽把我一個人丟在鄉下。”
    二壯的語氣十分的冷漠,仿佛這次的尋親,真的隻是為了尋找一個答案。
    “那你還記得你媽媽的名字嗎?我們這次的采訪是要上電視的,到時全滬上的人都能幫你一起找你媽媽。”
    “她……”
    聽到這個問題,二壯原本已經放鬆的心情,瞬間緊繃了起來,想起先前李硯青的叮囑,剛要脫口的話瞬間憋了回去。
    陳建設,一個大男人,怎麽能是自己的媽?
    二壯下意識的轉頭看向鏡頭外的李硯青,想到李硯青讓他喊陳建設那個狗東西叫媽,二壯的心中頓時湧上一股濃烈的羞恥感。
    可此時的李硯青就靜靜的坐在那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對著他,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見此情景,二壯隻得深吸一口氣,咬咬牙,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閉上眼,嘶吼出聲:“我爸死的早,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但我記得我媽的名字。”
    “她叫——陳建設!”
    吼完,二壯猛的睜開血紅的雙眼,對著那冰冷的鏡頭,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質問:
    “媽!你咋那麽狠心呢?你名叫建設,那你咋把你親兒子,建設到牛棚裏去了?”
    這聲嘶力竭的悲吼,讓現場瞬間如同時空凝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二壯,腦海中盤旋著同一個荒誕的疑問:“他是不是叫錯了?陳建設……不是個男人的名字嗎?”
    陳曉雲最先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問:“二壯,你……你是不是記錯了?陳建設,這通常是男同誌的名字,會不會……是你爸爸?”
    完了!搞砸了!
    二壯心裏咯噔一下,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他怕自己搞砸了硯青哥的計劃,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大聲辯解:“不!那就是我媽的名字!她就叫陳建設!我隻記得這個名字!”
    因為過度緊張,二壯的聲音都顯得有些嘶啞,眾人見二壯如此言之鑿鑿,一時間全都有些愣住了。
    難道……真有女同誌叫這麽個男性化的名字?
    場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尷尬。
    二壯看著眾人怪異的目光,手足無措,額上的冷汗流得更凶了。
    就在這時,鏡頭外的王朝陽再也坐不住了,他一個箭步衝到陳曉雲身邊,急切地解釋道:
    “大家先別糾結名字!你們想想,這孩子從小就受那種非人的折磨,他的認知……他的記憶,恐怕早就被折磨得出現了混亂!把父母的性別弄混,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
    王朝陽加重了語氣,“就算記憶混亂,他還能死死記住‘陳建設’這個名字,那就說明這個名字對他何其重要!陳記者,我建議,就這麽播!原封不動的播出去!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陳曉雲怔了怔,隨即眼中一亮。
    王導說得對!一個被虐待到認知錯亂的孩子,哭著喊一個男人叫“媽媽”——這裏麵蘊含的悲劇性和話題性,簡直是爆炸性的!這比任何正常的尋親故事,都更能刺痛民眾的心!
    就憑二壯這淒慘的遭遇,再加上這個充滿噱頭的“錯誤”,節目播出後,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
    到時全民幫著一起尋找,那找到人的幾率也要大上許多。
    “王導,您說得對!”
    陳曉雲用力點頭,“這段保留,就這麽播!”
    她又簡單追問了幾個問題,便示意攝像師關機。
    采訪結束的瞬間,二壯像虛脫了似得,癱倒在椅子上,李硯青快步上前,扶住他。
    “硯青哥……我……我沒搞砸吧?”二壯聲音發顫,滿臉忐忑。
    李硯青拍了拍他汗濕的肩膀,聲音很輕,卻帶著滿臉的微笑:
    “放心,你做的很好。”
    “從明天起,陳建設這個名字,會在滬上比市長的名字還要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