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人來了，準備幹活！”
    陳建設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推開車門跳了下去，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一路小跑著迎了上去。
    摩托車還沒停穩，他就已經湊到了跟前。
    “硯青，你可算來了，事情……還順利吧？”
    陳建設表麵上看似是在關心，實際上他真正怕的，是李硯青在拿到那批貨之後，會嫌自己礙事，一腳把自己踢開，然後慢悠悠的跟自己算那筆三十萬的爛賬。
    畢竟，從頭到尾，李硯青都是靠自己的能力拿回了這批貨，他陳建設在其中連個屁的用處都沒有，甚至還是最初的麻煩製造者。
    現在李硯青不動自己，那是純粹沒時間搭理，一旦李硯青騰出手，那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一想到李硯青在滇省大山裏時的那些狠戾手段，陳建設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臉上的卑微之色更加明顯，他可不想成為黃浦江裏的一具無名浮屍。
    李硯青從摩托車後座上不疾不徐的下來，從口袋裏摸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
    一旁的陳建設眼疾手快，急忙十分狗腿的掏出打火機，雙手護著火苗，恭敬的給他點燃。
    “呼——”
    吐出一口濃白的煙氣，李硯青沒搭理陳建設，而是下巴朝著倉庫大門的方向輕輕一揚，語氣平淡的說道：
    “曹老板，該你出場了。咱們早點拿到貨，你也能早點回家陪老婆孩子，不是嗎？”
    最後那句“陪老婆孩子”，讓曹寶坤心中一突，急切的從車上跳了下來，捂著自己那根血肉模糊的斷指，一溜煙的跑到門衛室，用手掌“砰砰砰”的拍打著門衛室的窗戶。
    “師傅，開一下門，我們是來提貨的。”
    “吱呀”一聲，窗戶被從裏推開，一個頭發淩亂、滿臉油光的中年人探出腦袋，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對著曹寶坤就是一陣劈頭蓋臉的輸出：
    “大清早的敲什麽敲？奔喪啊？！還沒到上班時間，想提貨就給老子乖乖在外麵等著！最煩你們這幫削尖了腦袋鑽營的‘倒爺’，整天擾人清夢，沒個消停！”
    九十年代的華夏，國營經濟仍是社會的主導，能在申新絲綢廠這種大廠裏當個工人，那是端上了金飯碗，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門衛眼裏，曹寶坤這種靠“投機倒把”為生的私營小老板，跟街邊偷雞摸狗的青皮混混，壓根就沒什麽兩樣。
    麵對門衛的責難，曹寶坤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想他混跡江湖十幾年，從來都隻有他欺負別人，沒有別人欺負他的份。
    然而這兩天，他不但被人半夜摸上門剁了一根手指，還被逼著簽了四十萬的欠條，現在還要親自帶著“仇人”來倉庫，將自己的全部身家拱手相讓，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可是他拿李硯青根本就沒有辦法，自己老婆孩子還在對方手裏呢，就算有天大的不甘，他也得咬牙忍著。
    此時的曹寶坤早已不奢求其他，他就想趕緊拿到貨，把李硯青這個瘟神給送走，好讓自己老婆孩子平安。
    現在被門衛阻攔，若是按照他之前的脾氣，他肯定要讓對方好看，但是當他眼角的餘光掃到一旁的李硯青時，心中猛然一突，為了老婆孩子，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
    “同誌，我們真的是著急提貨，你給行個方便，開門讓我們把貨提了吧。”
    曹寶坤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裏掏錢，他也沒看是多少，全都一股腦的塞到了門衛手裏。
    門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他看到曹寶坤那隻斷指的手，包裹的紗布上還有絲絲血跡沁出，當即心中一突。
    門衛用警惕的目光悄然打量了一下曹寶坤身後的李硯青幾人，心中閃過一絲明悟。
    顯然這幾個都不是什麽好人，肯定是這個滿臉橫肉的家夥在外麵做生意賠了錢，被債主找上門，現在要拿貨抵賬了。
    這種事情在這年頭屢見不鮮，也不是什麽新鮮事，隻是這幫要賬的，看起來挺凶，居然砍了人手指。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門衛立刻閉上了嘴巴，一把將錢揣進了口袋，拿著鑰匙打開了倉庫大門。
    不久後，當眾人走進陰暗潮濕的倉庫裏時，一股濃重的黴味立時撲麵而來，而就在倉庫的角落裏，堆放著數十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貨包。
    曹寶坤上前，沒好氣的扯開一塊油布，露出了裏麵色澤光亮、觸感絲滑的絲綢。
    陳建設湊上前看了一眼，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嫌棄和慶幸。
    在他看來，這些絲綢現在就是一堆燙手的山芋，根本不值錢，幸好李硯青願意接手。
    曹寶坤更是心如刀絞，這批貨當初可是花了他全部身家和借來的高利貸，如今卻要拱手讓人。
    唯有李硯青，他緩緩走上前，指尖輕輕劃過那冰涼絲滑的綢麵，看著這批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的“垃圾”，他的眼中卻閃爍著一縷旁人無法理解的熾熱光芒。
    因為李硯青深深的清楚，眼前這些絲綢，根本不是垃圾，而是即將撬動這個時代的第一桶金，是一座等待他開采的，真正的金礦！
    在司機老黃和陳建設的忙活下，六噸絲綢很快被裝上了那輛藍色的東風卡車。
    曹寶坤看著那輛滿載著自己全部希望，又最終帶來絕望的東風卡車，心中百感交集，有不甘，有怨毒。
    但更多的是對李硯青拿他妻兒威脅自己的恐懼，此刻的曹寶坤是敢怒，卻不敢言。
    陳建設的心情同樣忐忑，眼看貨物到手，他手心冒汗，生怕李硯青下一秒就翻臉不認人，笑眯眯的過來跟自己清算那筆三十萬的爛賬。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氣氛微妙的時刻，李硯青仿佛看穿了他們的內心，他緩緩走到曹寶坤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依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曹老板，貨，我已經收了，但你別忘了，你還欠我四十萬。“
    說著，李硯青從懷裏慢條斯理的掏出那張曹寶坤按過血手印的欠條，在他眼前晃了晃，語氣森然的問道：
    “這筆錢，你打算拿什麽來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