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什麽是國際慣例?這就叫國際慣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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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定金?陳翻譯……”許建功不可置信的看著李硯青。
    對於外商提出苛刻的合作要求,許建功其實早有預料,從見麵伊始,就已經能看出端倪了。
    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跟外商合作,條件居然會苛刻到如此程度。
    工期短、任務重、要求嚴,這些都在技術範疇內,還都好說,以二廠的實力,咬咬牙這些也能克服。
    二廠不但有著一大批技術精湛的工人,還有著先進的生產機器,這些都是他許建功敢於接下一個星期製作25000件文化衫的底氣。
    可沒有定金,完全由二廠墊資生產這個要求實在是突破了他們的底線。
    這可是25000件文化衫的大訂單,代加工費最少也要十幾萬塊。
    要是貨物發出之後,沒能收到代加工費,這個責任誰來擔?
    那些拚死拚活每天三班倒的工人拿不到工資,還不得把他這個廠長給生撕了?
    更何況按照國營廠的管理規定,涉外代加工合同必須見單見款,要是沒有預付款憑證,一旦出了事,就是嚴重的違規操作。
    想到這,許建功深吸口氣,低聲說道:
    “小陳啊,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想為亞運做貢獻,但服裝二廠畢竟是國營單位,財務製度是鐵律,更是高壓線,若是一點定金都沒有的話,這就違反國營廠的財務規定,屬於違規操作。
    這不是我個人願意不願意的事,國營廠有國營廠的難處,每一筆支出都要經得起審計,全額墊資這種事,在二廠的曆史上從來沒有過。”
    頓了頓,許建功試探著說道:
    “但我覺得,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們不求全款,隻是能不能讓讓阿卜杜拉先生稍微變通一下,哪怕給個10%的定金也行。
    隻要賬上有個進項憑證,財務那邊也就能說的過去了,咱們這機器不也就轉起來了嘛。”
    許建功說完,一臉希冀的看著李硯青,他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講了原則,又給了方案,也表現了合作誠意,可以說是滴水不漏。
    然而。
    李硯青並沒有接話,隻是用他那根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目光冷峭。
    “許廠長,你是不是把你我都搞糊塗了?”
    李硯青聲音平靜,卻字字誅心:
    “現在是周圍幾個省的代工廠都在排隊求著要阿卜杜拉先生的訂單,是我們在給你們機會,不是我們在求著你們做!你現在卻跟我像菜市場買菜一樣討價還價?
    許廠長,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特事特辦?真正的特事特辦,不是讓你死守規章製度,而是指在營商過程中,一切都要為效率讓路!”
    李硯青抬起手,重重的在文化衫設計圖上點了點:
    “這批文化衫,是亞運宣傳的急先鋒,工期緊到了按小時計算,為了確保必須七天出貨,所以阿卜杜拉先生的公司才采用國際上最先進的倒逼工期製度!”
    “還有,我們為什麽不付定金,是因為沒錢嗎?錯!是因為隻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你們才會拚命跑!隻有讓你們感到‘拿不到錢’的危機感,你們才會真正動起來,才會三班倒,連軸轉,才會在七天內把這批貨給我搶出來!”
    “這就是外企效率,這就是國際慣例!我們看重的是結果,是速度,不是你們那一套慢吞吞的所謂規章製度!”
    “這……”
    許建功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李硯青說的什麽國際慣例,什麽倒逼工期,這些聞所未聞的新詞讓他這個老廠長一時語塞。
    對於外貿合作,他們二廠倒不是沒有合作過,但那都是通過外貿公司協調生產的,與外商自主談判還是第一次,許建功也拿不準李硯青說的是不是真的。
    可現在許建功不敢賭,一步踏錯將是萬劫不複。
    “你的要求我們理解,但我們畢竟是國營廠,按照我們的組織原則,茲事體大,不能搞一言堂。
    你看這樣行不行?給我們半天時間,我現在馬上召集班子成員,開一個擴大會議,集體研究討論一下。
    我們連夜上會,最快明天一早給你答複?這也是為了對合作負責嘛。”
    雖然與外商合作能夠取得功勞,但跟其中的風險相比,許建功還是選擇穩妥為主,最少也要廠領導們共同舉手表決。
    然而。
    李硯青卻沒有接這個皮球。
    他甚至都沒看許建功一眼。
    李硯青隻是低下頭,發出了一聲極輕,極淡的歎息。
    那歎息聲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我就知道你們扶不上牆”的失望與疲憊。
    隨後,在全場所有人的注視下,李硯青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他將那幾張設計圖紙仔細的疊好,放入公文包,又將那一紙合同抽回,甚至還細心的拂去了封麵上的一粒灰塵。
    “何小姐,收東西。
    李硯青的聲音平靜如水:
    “今天是我們冒昧打擾了,這裏的規矩實在是太大了,我們高攀不起。”
    聽完李硯青的話,露露雖然心髒狂跳,但身體本能的反應讓她迅速執行了命令。
    動作飛快的收起鋼筆和計時器,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顯得仿佛一秒鍾都不想多待。
    “陳翻譯,你這是什麽意思?”
    眼見這一幕,許建功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許廠長,我作為阿卜杜拉先生的私人翻譯,原本以為二廠作為滬上紡織業的排頭兵,是有魄力,有眼光,能幹大事的!
    可現在看來,你們不僅眼光短淺,而且……極其傲慢!”
    “傲慢?”許建功愣住了。
    “難道不是嗎?”
    “我們帶著訂單,帶著誠意而來,而你們卻還在這裏跟我談什麽規章製度,談什麽開會討論,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叫什麽嗎?”
    李硯青的聲音驟然轉冷,語速不快,卻字字如刀:
    “你們現在不是在跟我們談生意,你們是在質疑質疑阿卜杜拉家族的商業信譽!你們是在告訴外商,如果不先把錢拍在桌子上,我們就不信任你!”
    說到這,李硯青猛的轉身,對著一直正襟危坐的阿不都,用一種充滿了歉意和恭敬的語氣,低聲說了一句“鳥語”。
    阿不都墨鏡後的眼皮一跳,雖然他聽不懂,但他看懂了李硯青那個“發火”的眼神暗示。
    “啪!”
    阿不都猛的一拍扶手,霍然起身!
    隨後在李硯青耳邊突然爆出一串又急又快的“鳥語”。
    雖然在場沒一個人聽得懂阿不都在吼什麽,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但語調中透出的失望和不屑,卻讓在場一眾廠領導臉色劇變。
    吼完之後,阿不都大袖一揮,看都不看許建功一眼,轉身便向門口走去。
    那種決絕,不需要任何翻譯。
    “哎!阿卜杜拉先生!留步!留步啊!”
    幾名廠領導急忙下意識想要去攔,卻被李硯青伸手擋住。
    “不必攔了。”
    李硯青看著許建功,眼神裏充滿了悲憫:
    “許廠長,你知道剛才阿卜杜拉先生說什麽嗎?”
    “他說,他去過二十個國家投資,從未見過像你們這樣缺乏誠意,且目光短淺的合作夥伴。他現在要去給隔壁蘇省的王廠長打電話。”
    “隔壁……蘇省?”許建功臉色難看。
    “對,蘇省。”
    李硯青淡淡的說道,“那邊為了迎接亞運訂單,連夜騰出了三條生產線,甚至承諾‘特事特辦’。既然滬上的‘門檻’這麽高,那我們隻能去我們能去的地方了。”
    許建功瞬間狠狠倒吸一口涼氣!
    眼下正是迎亞運的關鍵風口,這要是讓上級領導知道,送上門的亞運訂單不僅被自己推了出去,甚至還把外商氣去了隔壁省。
    這頂大帽子一旦扣下來,他這個廠長,也就當到頭了!
    李硯青沒有給許建功思考的時間。
    他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背對著許建功,看向二壯肩膀上扛著的那台一直沒有關機的鬆下M7攝像機,旋即露出一抹歉意的笑。
    “麻煩記者同誌了,先暫停拍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