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戲如人生,全靠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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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簽約儀式,與半個小時後,在服裝二廠會議室裏,臨時舉行。
    在臨時搭建起的簽約儀式現場,阿不都與許建功兩人,並排坐在一張鋪著紅色絨布的辦公桌前。
    阿不都手握鋼筆,“沙沙~”飛速的在合同上簽下文字,許建功也同樣如此。
    “哢嚓。”
    二壯舉著肩膀上的那台鬆下M7攝像機,將會議室裏那一幕極度荒誕的畫麵永遠的記錄了下來。
    簽字完成之後,兩人起身交換了手裏的文件,麵對著黑洞洞攝像機鏡頭握手而立,臉上笑容燦爛如花。
    簽約完成,會議室內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每個人都為這次的合作送上了衷心的祝福。
    “陳翻譯,請務必轉告阿卜杜拉先生,二廠上下就是不吃不喝,也把這批貨給他搶出來!”
    許建功滿臉熱切的看向李硯青,連忙說道。
    “許廠長,我一定!”
    李硯青抬腕看表,旋即微笑著說道:“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就不叨擾二廠了,市裏的領導還在錦江飯店等著。”
    在一眾廠領導歡送下,兩輛黑色皇冠轎車緩緩啟動,緩緩駛出了服裝二廠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
    ……
    當汽車駛過滬太路,一路遠離,又向前開了約二十分鍾車程,兩輛皇冠轎車悄無聲息的拐進一條沒有樹蔭的弄堂,熄火。
    旋即,世界陡然安靜了下來。
    “呼——”
    露露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似得,立時癱軟在了真皮座椅上。
    她一把扯下了鼻梁上那副代表著精英身份的金絲眼鏡,隨手丟在一旁。
    那種端著的職場精英女性的氣場瞬間消散,露出了幾分疲態與虛脫。
    阿不都更是手忙腳亂的解著領口的扣子,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雖然已經遠遠離開了服裝二廠,但阿不都此刻依舊眼神發直,那是極度亢奮後的失神。
    “李老板……剛才那個……是真廠長吧?那麽大的官,給我泡茶時,我看見他的手都有點抖,態度那叫一個恭敬。”
    李硯青沒接話,隻是平靜的推開了車門,一股熱浪夾雜著知了的叫聲撲麵而來。
    “下車,吃飯。”
    ……
    正午十二點,路邊攤。
    這裏是城市的背麵,幾張不幹不淨的折疊桌拚在一起,周圍是喧囂的下班工人,和光膀子的進城民工。
    剛才還在二廠談論幾十上百萬生意的“國際友人”,此刻正蹲在板凳上。
    阿不都把那身長袍高高撩起,露露脫了高跟鞋放在地上,幾人麵前擺著幾瓶啤酒,和一大盤炒螺螄。
    沒有皇冠轎車裏的空調冷氣,隻有頭頂毒辣的太陽,街頭揚起的灰塵,以及隔壁桌飄來的汗味。
    這,才是生活的本來麵目。
    “爽!”
    阿不都狠狠的灌下一大口啤酒,臉漲得通紅,先前那種踩在雲端上的那種不真實感,在這一刻終於重新落地了。
    感受著啤酒在喉間的餘韻,阿不都看著李硯青,眼底滿是狂熱:
    “李老板,這活兒真踏馬帶勁!沒想到我阿不都一個街邊小商販,也有被國營廠長親自伺候的一天!以後要是還有這種活,您言語一聲,我要價不高的!“
    露露也叼著一根細煙,眯著眼,有些回味:“還有我,李老板,以後有這種好話,你也得想著我點。以前都是我陪著笑臉給人敬酒,今天我也算是體驗了一把被人尊敬著的滋味,這種感覺真不錯。”
    李硯青將最後一口啤酒喝完,旋即放下了手裏的透明塑料杯。
    看著眼前這兩張因欲望滿足而扭曲興奮的臉,李硯青從包裏掏出兩個信封,分別拍在了兩人的麵前。
    “這是你們的尾款。”
    李硯青聲音不大,可這兩個字卻像是一盆涼水,瞬間澆滅了桌上躁動的氛圍。
    阿不都和露露兩人表情先是微微一僵,旋即迅速抓過信封,打開飛速看了一眼,旋即放入包內,各自收好。
    “這下,錢貨兩清。”
    李硯青點燃一根煙,煙霧繚繞間,他的臉龐顯得有些模糊與冷硬:
    “出了這個攤子之後,把這層皮拔了,你還是阿不都,她還是露露,大家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認識誰,今天發生的事,誰要是往外吐半個字……”
    李硯青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一旁的二壯惡笑一聲,撩開衣服,露出腰間的那把戶撒刀。
    阿不都和露露心頭一凜,這才想起這桌上坐著的不僅是“陳翻譯”,還是“李老板”。
    “懂!懂!江湖規矩,拿錢閉嘴。”
    李硯青沒再多言,帶著二壯起身離開。
    看著兩人的背影走遠,露露從包裏掏出一麵滿是劃痕的小圓鏡,對著鏡子擦掉了那一抹端莊的口紅。
    她捏著那副平光金絲眼鏡,指尖摩挲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戴,隨手扔進了桌底那滿是油汙的垃圾桶裏。
    “走了。”
    “晚上還有個場子要趕,去晚了,媽咪又要罵人。”
    一旁的阿不都下意識想挺直腰杆,可沒了那層“外商”的皮,讓他習慣性的又塌下了肩膀。
    他望著離開服裝二廠時的那條馬路,服裝二廠的影子早沒了,隻剩下眼前晃眼的太陽。
    阿不都張了張嘴,最後隻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濃痰。
    “操,真他媽像做夢。”
    ……
    人散了。
    陳建設趕著時間去錦江賓館還車,四個民工兄弟除了原本談好的20元好處費,李硯青在下車之後,還給他們多加了一倍,打發離去。
    李硯青和二壯走在回家的路上,熱浪滾滾。
    在陽光的照射下,兩人的影子縮成了一團黑點,隨著步伐躍動被踩在腳下。
    二壯緊緊抱著那個裝滿錄像帶和文件的黑包,一刻不鬆手,那是他們接下來做局的殺器,可不能丟了。
    二壯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看向身邊的李硯青,嘴角咧開一個帶著野性的憨笑。
    “話說硯青哥,服裝二廠的那些廠領導們可真好騙,咱們就演了場戲,一分錢沒掏,二廠就同意給咱們墊資生產了。”
    “不過硯青哥,這服裝二廠畢竟是國營大廠,咱們這回玩得是不是有點太大了?要是等他們回頭反應過來,這麻煩可就大了。”
    聽完二壯的話,李硯青停下腳步,沒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遞給二壯一根,接著自己也點上一根。
    兩人就這麽一邊行走在滬上的街頭,一邊吞雲吐霧。
    煙霧繚繞間,李硯青看向街頭的眼神,顯得有些深邃。
    其實李硯青心裏比誰都清楚,這個局,遠沒有看起來那麽天衣無縫。
    那所謂的“外貿代加工合同”,其實有一個致命的死穴——外匯結算。
    在國際貿易的正常流程中,任何交易都需要從銀行開具國際信用證,信用證就是買方所提前出具的一種付款承諾,隻要工廠按時發貨並提交單據,銀行就必須付款。
    但李硯青手裏壓根就沒有那麽多美金,更開不出信用證。
    隻要二廠的領導們稍作冷靜,打電話去有關單位那裏查驗一下真偽,或者是提出查看LC信用證,這出戲當場就會穿幫,他和二壯現在已經在派出所啃窩頭了。
    但這正是李硯青兩世為人的高明之處。
    他太懂人心了。
    從一開始讓阿不都擺出那副傲慢的臭臉,到後來用“亞運大局”做帽子,再到最後的“倒逼工期”。
    這一切的手段,隻有一個目的,施壓。
    用高強度的扣帽子和時間焦慮,擠占掉他們理智思考的空間。
    當恐懼和焦慮填滿了大腦,再精明的人,也會看不見底下的深坑。
    “二壯,你得分清楚什麽是詐騙,什麽是生意。”
    李硯青吐出一口煙圈,聲音在烈日的正午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和堅定:“現在服裝二廠的效益不好,如果我們拿了貨不給錢,或者跑路了,那就是詐騙,是找死。”
    “但如果我們把貨賣出去了,把錢帶回來了,讓二廠那幫工人拿到了工資和獎金……那這就是‘盤活資產’,是‘改革先鋒’。”
    李硯青拍了拍二壯結實的肩膀,語氣篤定:
    “在這個野蠻生長的世道,手段髒不髒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隻要最後我們把真金白銀拍在許建功的桌子上,今天所有的謊言,都會變成他們口口相傳的‘商業神話’。”
    “記住,把錢還上,這就叫‘借雞生蛋’,還不動,那才叫‘空手套白狼’,叫‘詐騙’。”
    二壯重重的點了點頭。
    正事說完,李硯青吐出一口煙圈,目光望向遠處,看似隨口吩咐道:
    “這兩天你抽空在陳建設家周圍找找有沒有像樣的房子出租,等這一局做完,三丫也差不多該到滬上了。”
    煙霧繚繞間,李硯青眸中那抹冰冷的算計漸漸散去,難得流露出一絲笑意與溫柔:
    “咱們在山裏拿命換錢,圖的不就是咱們三個能在這片繁華世界裏,好好生活嗎?所以別省錢,要最好的,咱們配得上。”
    “知道了,硯青哥。”二壯咧嘴一笑,答應得格外幹脆。
    李硯青扔下煙頭,笑了笑:“好了,在外麵那麽長時間也累了,現在,回去休息。”